卫士见机得快,悄悄扶了一下他的背,他才勉强稳住身形。
随行宫人搬来登车木阶置于车舆后户下,过了一会儿,车门微启,一名看上去年岁不小的长yu女官走出车舆,站在木阶上,朗声而言:“皇太后诏:长乐卫尉免礼。”却是看都没有看许舜一眼,言罢便对肃手立于车旁的宫人道:“其它无事,起驾!”
许舜一个激灵站起身,奔到皇太后所乘的紫罽軿车旁,急切地言道:“皇太后陛下,臣有事禀奏,请陛下准予晤对。”
传诏的长御正转身要进车舆,听到许舜的急语,不由冷笑转身:“陛下出行岂是无事?长乐卫尉……”
“许君可待朕(注1)返驾再行禀奏。”上官太后的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温文如水,许舜却不敢再争。
自从地节二年接替邓广汉任长乐卫尉,许舜才渐渐熟悉上官太后。他很难对别人说清楚上官太后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的确,与之前他所听到的传闻一样,上官太后待人温和,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对一应起居诸事都没有什么严苛的规矩,是很随和的一个人,可是,越熟悉,他越觉得这位皇太后绝对不是一般人认为的那样——只是霍光手中的傀儡。
好几次真正与她晤对时,他总是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年轻的皇太后,而是那位已经过世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无论霍光的态度多么温和,许氏子弟都始终战战兢兢,仿佛有利刃抵在背后,心中充满令人焦虑难安的危机感。——看上去十分柔弱的皇太后总是让他感到一种相似的、隐约却挥之不去的强大压迫。
——是因为久居高位而自然而然具备的气度吗?许舜不敢确定。
无论如何,现在,许舜没有勇气反驳她的决定。
看着长御走到入车舆、宫人撤去木阶,眼见车驾即将启动,许舜想着皇帝的诏令与史高的暗示,终于鼓起勇气,沉声言道:“皇太后陛下,昨夜侍中史高传诏:无县官诏命,无论何人皆不得入长乐宫。臣恭请陛下三思而行。”
他的声音不高,但是,车驾内外,听到的人绝对不少,因此,车驾没有动,随行的宫人面面相觑,更有不少人呆立在原地,神色僵硬。
诡异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良久,反正许舜只觉得自己贴身的丝袍已被汗水浸透了,才听到上官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十分困惑的语气“许君要朕三思什么?”
许舜一愣,顿觉语塞,却听上官太后很认真地询问:“县官有诏必是有所指,既未相告,必是勿需朕过问之事……君却要朕三思而行……可是许君未将县官诏命说全?”
“臣断不敢如此。”许舜泄气地辩解,“臣……臣只是觉得,陛下既要出行,臣还是应该禀明县官此诏……”他总不能说,他跟史高一样,觉得既然皇帝如此下诏,皇太后便最好也不要出长乐宫。
“……许君费心了。”上官太后沉默片刻才轻声回答,语气意味不明,但是意思很明确,“朕正要去见县官,自会问清县官的意思。”
皇太后一行的车驾缓缓驶出西阙,沿东西两宫间的直道驶向未央宫东阙。
许舜站在宫墙上,极目远望未央宫东阙。待看到卫士匆忙行动,皇太后车驾未近宫门,那道高高的宫门已经打开,所有卫士归位执礼,他不由长松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慢慢走下宫墙。走过宫门,他忽然发现杜延年的軿车还在,不禁一愣,却快步走过去,不解地道:“建平侯还不去太仆寺?”
杜延年靠坐的车舆的一角,轻轻微笑:“长乐卫尉,君以为延年这个太仆还能做多久?”
许舜微讶,却无言以对,只能看着杜延年笑着吩咐御者:“回家!”
注1:皇太后尊称“陛下”、自称“朕”,并非易楚杜撰,《汉书·霍光传》中群臣奏请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