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赵
残阳里弥漫的硝烟慢慢散尽,远处一望无际的棉花田开始清晰起来,棉花还没有凋谢,在风里摇曳着,白色的花铃沾满鲜血。
棉田外错落其中的几个小村庄,都被炮火彻底摧毁,满是弹痕的树木和竹林燃起层层烟雾。纵横的灌溉沟渠与凌乱的战壕交错在一起,密集的弹坑、折断的刺刀、四处横溢的血水、各种形状的尸体和泥水混成一团。空气中弥满烧焦了的尸体味道。
日本人终于退了,这是今天第七次进攻,他们几次冲进了战壕,双方爆发了惨烈的刺刀战,战壕、沟渠、坑道和棉田里到处是尸体。
一个脑袋小心的向战壕外窥探着,手却伸进了战壕里一具鬼子的尸身上,熟练的摸索起来。
这明显是个老兵,瘦骨伶仃,满是皱纹的脸仿佛一个核桃,眼睛眯缝着似乎总在笑。他从一具又一具鬼子的尸体上扫荡一样,每每搜到值钱的东西就露出一口焦黄的板牙,笑得开心极了。
香烟、奶糖、□□、手表、金戒指、钢笔甚至防毒面具,只要是个东西,老兵都淘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老兵的动作极快,但是搜索得很仔细,日本人贴肉的身份牌找出来了,贴身深藏黑白照片也被找出来了。那是一张年轻男子和年轻女子的合影,眼睛里充满着好奇和拘谨。
“鬼子!呸!”老兵随手把照片扔进了战壕的泥水中,一脚踩了过去。
“老赵,你不能这样。”方晓瞪了老兵一眼。
方晓蜷缩在泥泞之中,深黑的学生装破破烂烂,已经不成样子了,但是眼睛却是亮得吓人,并没有被战场的残酷和满地的尸体吓倒。他站起身走到老兵身边,从泥水里捡起那张照片,塞回日本人的口袋。
“怎么,这是鬼子。”老兵回过头,眯着眼睛。
“日本人。”方晓心里不愿意喊日本人做鬼子的,但是话说了一半,他叹了口气,还是改了口。“鬼子都死了,给他们留个念想吧。”方晓说。
“鬼子就不该有念想。”老兵又从尸体上掏摸出了一个金戒指,迎着夕阳的余晖眯缝着眼照着。
方晓不再理他,又回身坐在了泥地里。
老兵觉得方晓是个傻子,好心想要提点几句。“还愣着干什么,这年头年景不好,战场上谁找着就归谁,你还年轻,就该多攒点老婆本,再说,他们也用不上了。”说着话,老兵把金戒指放进口袋。
方晓神色阴沉,脸转过一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我说你小子,怎么那么死心眼呢。我看你是个人才,才拉你上战场。”
“拉壮丁就拉壮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我可是看见了,你从高连长那里领了大洋。你是国军战士,不是人贩子。”方晓冷着脸,极力控制心中的愤怒。
老兵姓赵,叫赵四海,十四岁当兵,打了几十年的仗,从湖南民军到湘军,再到中央军,谭延闿、赵恒锡、唐生智、何键的营头都混了个遍,从来没有吃过子弹,连油皮都好好的,没有被蹭过,外号赵神仙。
赵四海大字不识一个,是出了名的兵油子,贪财好色也就算了,关键是油得跟老鼠一样,从来都是逃跑在前,冲锋在后,保命第一,奋勇没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督战队当典型给枪毙了。本来中央军整编湘军,像赵四海这个年纪的大头兵,是要被裁撤的。但是赵四海实在是运气太好,打了几十年的仗,子弹都躲着他走。长官们一听,这是吉祥物啊,怎么着也得留着,就当是供个泥菩萨吧。就这样,赵四海进了中央军。
中央军是出了名的待遇好,即便有克扣,怎么也不会象老湘军那样饥一顿饱一顿的。老赵琢磨着再混两年,就拿这些年的积蓄回湖南老家买几亩地,再娶个寡妇,也过一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