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情况下,爆发反倒有益。深埋的自我得以释放,人便可以从那束缚中解脱出来,迈上新的道路。
但我做不到。
斯特凡尼维安想:我不是能将他从这个状态中拯救出来的人。
很可能,再没有人能做到。
施加上与能解除的都是同一人,而那个人已经永眠于地下。
送别总骑士长后,兄弟二人并行回到正厅。
他们的父亲正拄着手杖站在壁炉前出神,橙红的火光将本不太明显的年龄痕迹刻划得更深。骑士出身的伯爵,即便早已远离沙场,仍时时挺直着脊背,让人永远看到家主的坚定。但此刻,他罕有地微微佝偻,变得像一个孤独地蜷缩着的老人。
阿图瓦雷尔心中一痛,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他:“父亲,早些休息吧。”
伯爵摇头:“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这份托词他用过很多次。一会儿变成几小时,几小时延长到次日早上。经历了失去的人,总像是格外需要些温暖,却又惧怕着陪伴——两个孩子光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他想到“少了一个”。
然而独处也是猛毒。深夜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静静地盯着床顶幔帐时,孤独正达到顶峰。
妻子早已不在,妻子憎恶过的孩子也走了,铸造错误的人却要咀嚼着双份的罪恶,继续活着。
别无他法。
儿子能够奋不顾身地守护住变革的希望,是因为那是他从心所求,也因为他知道,会有人继承他未竟的愿望,继续为让他们的国家产生好的变化而努力。身为父亲,若不懂这份心意,一味沉浸于悲伤之中,便是真正的辜负了孩子的牺牲。但即便是伯爵,是家主,也有想逃避现实的时候。
“你们去睡吧。”福尔唐伯爵说,“明早总骑士长会给泽梅尔与狄兰达尔回复,那之后肯定还有很多事务需要用心。”
“那么您更该去歇息。”阿图瓦雷尔说,“艾默里克阁下和我们,都需要仰仗您。”
“是啊父亲,快睡吧。”埃马内兰也上前帮腔。
伯爵仍固执地没有移动:“一会儿就好,让我单独呆着吧。”
“但父——”
二少爷刚要再劝,他的长兄伸手制止了他未出口的话:“我们明白了。”
说罢,阿图瓦雷尔松手退开,向远远侍立着的总管菲尔米安点了点头,扯着弟弟离开了正厅。
“这样好吗?”埃马内兰问,回头看着渐渐合上的门扉之后父亲伶仃的身影。
“不好。”
“那我们——”
“不好,但也没有别的办法。”阿图瓦雷尔轻轻地说,“不是什么问题都能得到解决。这就是其中之一。”
“你去睡吧。”他很罕见地抚摸了弟弟的头顶,转身往偏厅的方向迈步。
“大哥也早点睡!”
埃马内兰在他身后喊,而后有些意外地摸摸自己的脑袋:“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了……”
穿过偏厅,阿图瓦雷尔推开了通往露台的门。
夜已深了。处在永恒寒冬的伊修加德,晚风刺骨,吹在脸上如针刺刀剜。继承人却仿佛感觉不到苦寒般站立在石砌围栏前、斯特凡尼维安同他谈话那时相同的位置。
年少时,他与奥尔什方约定清晨相见的地点,同样是这儿。
如果悲剧没有发生,两人相约饮酒的地方,也一定是这里——没有商定,却是确信:背离从这里开始,也该在这里结束。
但终归是再没有了结束的可能。
二十二年前,畏于母亲的严令,他没有出现在约定的地点。当时异母弟弟究竟等了多久,他无从得知。而这次,等待的人换成他,时长也清晰得残酷: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