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一样。
魔界的君王几乎是用痛心的目光看着该隐。
许久没见,那个人越发瘦了。锁骨的弧度更明显了,弯腰的时候,背后的蝴蝶骨突兀得仿佛都快要撑破皮肤。
这是他耗尽了生命去爱着的人。
亿万星年的漫长岁月里,唯一爱过的存在。
可那个人此刻半跪在他的面前,平静而漠然地问他,我们真的相爱过吗?
路西法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手背因为过分用力而爆起了青筋。曾经被所有人盛赞的优美声音此时显得格外喑哑而低沉,平日里总是镇定的语调微微颤抖着,“你是我命定的伴侣,我两个孩子的生母,我当然………”
然而——他终究没说完这句话——他愕然张大了眼睛。几乎是一瞬间,眼中的平静退潮而去,他杀伐果敢的冷静面具龟裂开来,眼眶里迅速涌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泪水沾湿这个上古神祇俊美冷峻的面容,让他显得格外脆弱。
他甚至无法组织言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路西法,魔界最强的神祗,黑暗眷顾的堕天使,所有人眼里如此强悍冷酷的魔帝,却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毫无掩饰地落下眼泪。
——因为该隐伸出了尚未受伤的右手,指甲伸长变得尖长如刀,刺入自己的胸膛,掏出一颗鲜红的、还在跳跃着的心脏。
在这有些诡异甚至是血腥的一幕前,血一滴一滴地融入大地,留下黯红痕迹。
该隐露出了清淡的笑容,这不太像他,他一直是张扬的、骄傲的、或是不屑一顾的,像天空中最耀眼的星尘与大地深处的的钻石一样。而不是像现在,摇摇欲坠……苍白得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路西法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手中的长剑早已怦然落地。可怕的沉默笼罩在他们之间,从深渊里刮起的酷烈热风如刀割一般刮过了脸庞,熟悉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该隐把心脏举过了胸口,像极了远古向神祇献祭的信徒,然而他从来都不曾属于谁的阵营,亦从不曾信奉过谁,他太骄傲了,只愿做自己世界的王。
命运至高无上,而时间又残酷无情,像一把尖刀,割开了彼此的胸膛。
而此刻,该隐的胸膛的确在滴血,皮肤经脉与血肉下露出了森森白骨,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是那点儿拿不上台面的执念,像绝症病人嗓子里的最后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这口气终于还是要散了。
过往相处的一点一滴在最后的瞬间流过脑海,如同虚假的梦境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终于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该隐动了动形状优美的嘴唇,血沫从唇角溢出来,他说,“……我们的两个孩子死了,我们一起建造的城市被……洪水淹没了,血族也不复存在了。我们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误……你的心脏……还给你。我不欠你了。”
路西法沉默着,仿佛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他伸手接过了那颗仿佛有千钧重的心脏,温热鲜血沾满了他修长的手指,他咬紧牙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字眼,“你……”
然而他的眼睛却牢牢地注视着该隐,看着那瘦削的身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晃了晃,后退数步,断然坠入了身后大地狰狞的裂缝。
底下是翻滚着的血海,无数双漆黑的手臂试图将他拉扯进岩浆漩涡里,那里是地狱最底层裂开的虚无深渊,比天界与魔界存在的时间都要悠久。
那里蛰伏着嗜血的旧日支配者们与在无尽的黑暗中发狂的怨灵,他们早已被自己的时代遗忘,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姓,只知道贪婪地攫取与掠夺。
据说哪怕是神灵的魂魄沉入其中,也会被瞬间吞没。
这是有去无回的一条绝命之途。
他这是咬定了主意想要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