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前的蒲草亭中,亭外落雨如帘幕,而亭内却有两道身影,颇为悠闲。
一道云青色的身影跪坐在竹席上,烹煮着新茶。而另一道大红团领袍的小小身影,却惬意地伸着懒腰,毫无形象地趴在栏杆上,伸手去接细如针的雨水,袖子都打湿了大片,却浑然未见。
“看先生煮茶,真是一件乐事。”李璥接过李泌端来的茶水,牛饮一番,然后大赞:“好茶,好茶啊!”
喝过李泌茶水的人,总是小心翼翼地搜罗着溢美之词,从没有人这样俗气又真实的只用一个“好”字来评价,然而李泌却觉得,这位汴王殿下能喝到茶水的真意。
“茶水本来就是为了解渴,如果还有余情的话,还能夸赞一下这茶水能清心,能润物,”李璥道:“其实茶水名贵与否不要紧,什么滋味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和什么人一起喝茶。”
“哦,”李璥嘴角含笑道:“什么人呢?”
“和对的人一起喝,”李璥哈哈笑道:“比如我和长源先生一起喝,就觉得滋味回甘,这茶水,竟比蜜水还甜。”
李泌的笑容很难得,但只要是和李璥在一起,仿佛发笑也不是一件难事了。
“长源那里还有去岁梅间采摘的雪水,”李泌道:“等此间事毕,便请殿下大驾光临,长源再为殿下烹煮一壶新芽茶。”
李璥虽然是第一次喝李泌的茶,但很快就爱上了他的茶,原因无他,这时候其他人烹煮的茶水,都往里头放葱姜蒜,或者乳香,或者胡椒,只有李泌的茶,原滋原味,不放任何东西。
“好啊,”李璥爽快答应了:“不过长源先生怎么知道这案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呢?”
“难道殿下不是已经有所发现了吗?”李泌道。
“难道先生不是也有所发现吗?”李璥反问道。
两人心照不宣,李璥嘻嘻一笑,却盯着李泌头上的芙蓉冠看个不停。
“殿下在看什么?”李泌发觉了他的目光。
“在看你头上的玉冠,”李璥脱口而出:“像小白菜似的……”
李泌怔了一下,失笑道:“这是道门的冠,殿下怕是戴不上的。”
李璥瞧他通体翠绿,整个人都像个小白菜似的,不由得戏谑道:“本王属兔的,就爱吃小白菜。”
说着便哈哈大笑,顶着斗笠,冲入了微风细雨中。
李泌目送着他的背影,摇头一笑,这位小殿下,个头还不到自己胸膛,可心智已经胜过大人,且看这随口而来的调笑,却仿佛自己是他相熟多年的好友一样。
说起来太子才是他总角的玩伴,对他也多是包容,可却没有这样难以言说的投缘,李泌倒是记得师傅罗公远说过什么是投缘,是觉得那人说的都对,做的也对。
李璥回到殿中,听大理寺官员的回禀:“臣查阅了出入敬陵的记录,半年来别无异样,进入敬陵祭祀的只有咸宜公主及驸马,还有寿王殿下,而出敬陵的人很多,有下山采买蔬菜粮食的,也有去工部报备土石大料的……”
李璥问道:“马万寿最近一次出敬陵,是什么时候?”
这官员略一思索就道:“二十三天前,马万寿去工部,讨要杀虫药。”
李璥看了他一眼,这官员记性不错。
“而负责接待他的工部主事不是别人,”这官员又道:“正是曹主事。”
李璥找到曹主事的时候,他正神情恍惚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烛台发呆。听到开门声,他的目光才瑟缩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起身道:“汴王殿下……”
“想什么呢?”李璥不紧不慢坐在他面前,才道:“是不是担心自己的仕途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便要在牢狱中度过后半生了?”
曹主事脸色苍白:“您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