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午,梁文远趁着日头暖和,地上的积雪逐渐化成了污水,湿湿嗒嗒,看着十分难受,就带着弟子们好好打扫了一番。他是最喜欢眼下的龙泉山景的,扫帚挥几下,就停下来看看远处的山峰,以往的山峰参差有序,一山高来一山低,看得倒是非常清楚,大群的翠青稍微夹杂些耀眼的花红,再加上层层劈断的山峦,露出了比宣墨淡一些的石灰色。但现在的龙泉不是这样的,此时云烟雾饶,已经看不清楚它本来的模样,偶尔有一两只不知从哪回来的飞鸟经过,孤独得从这山水间掠过,梁文远只觉得此时龙泉像极了北宋年间王希孟所作的《千里江山图》,比之,有过而无不及,差就差在这《千里江山图》的名字上,这般极致的美景,却偏偏沾上了一身的官宦气,梁文远直觉得可惜,他一手撑着笤帚,一手插在腰上,周围的弟子们干得要比他勤快得多,眼见差不多了,就让他们散了。
他将笤帚交给了一名弟子,自己就朝正剑厅走去,还未到门口,正瞧见乐雨田趁着日头温暖,将偏房的紫竹躺椅搬了出来,正抱着梁山青识字,手里卷着一本书册,梁文远也不用多猜,必定是苏轼的词集,他一走进,刚听到乐雨田读完了“晓山青”这一句,又指着山青两个字,说:“这是你的名字。”梁山青似懂非懂得晃着头,见梁文远来了,呲溜便从乐雨田身上滑了下来,喊了声“爹”就冲他跑了去,梁文远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举了个高,乐雨田将书一方,忙说:“你爹刚扫完雪,身上脏得很,快下来。”说罢,将儿子接了过去,梁文远听了,低头看了看确实沾了不少污渍,只不好意思得冲妻子笑了笑,说:“不碍事,明天换一件就是了。”说了,梁文远进了厅内,没多久就抱着一张客椅出来,放到躺椅边坐了下来,说:“这么好的日头,暖得让人想睡觉。”乐雨田说:“困了睡一会儿——”说着又起身,拍了他的肩头,指了指躺椅说:“你来这,外头暖和,不会冻着。”梁文远起来和她调了个椅子,一下子便瘫在了躺椅上。他双手沿着扶手摸了摸,直叹了一口气,乐雨田见状,心里猜到了七分,就问:“想起爹了?”
梁文远“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这紫竹躺椅是有些来头的,梁文远的父亲梁安泰就是躺在这张椅子上笑着去的,想着也巧,大概也是这么一日的下午,阳光烘得人满面红光,萧人复正带着一群弟子在操场上学剑,这是以往没有的,剑门的习惯向来不练武,只是铸造而已,就是想要学剑,梁家也没家传的绝学,只有祖宗留下的手艺。自从梁文远带萧人复上了山,梁安泰就一直盘算着让弟子习武的事情。这也难怪,梁安泰经历过元末起义,深知天下大乱时,钱财再多,都比不上一身的武艺,打铁还需自身硬,远的说可以投阵杀敌,光复中华,近的来说,可以自保剑门,免得流寇贼匪的骚扰,这大概是他处于动荡时的不安所致。萧人复一来,倒是了了他一桩心愿。
梁安泰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按梁文远的说法,就是父亲总能闻到一种恐惧,也不能说是恐惧,可能是一种难以明说的不安,元末大乱是造成这些不安的原因之一,但天灾人祸,世上总会有的,怕是想躲也躲不掉,真正让他觉得苦恼的,大概是当年的武道大会。
武道大会是大概是剑门第一回在武林中正经抛头露脸的时候,起因却也是因为一把剑。朱元璋在鄱阳湖剿灭陈友谅六十万水军,此后一战定江山,大明从此开立,新朝开始,华夏新复,天下百废待兴,皆因此战,武林中人才凋零,各门各派门可罗雀,冷清得很。强弱自有轮回,彼时强,眨眼间就落败了,王家庄便是个鲜明的例子。
武道大会便是用来治疗武林萧条的一剂良药,说是良药,梁安泰却想得极其明白,即便是药,也是毒药。起初是这样的,江南洗剑庄的庄主陈坤突然有一天拜访剑门,万物萧条,洗剑庄却像春笋一样迅速发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