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道:“唐蕃两国,比邻而居,累世友好。清水一盟重如山,我吐蕃虽在山湖之远,赤松赞普闻听长安发生兵变,陛下播迁奉天城,也是心急如焚。正忧愁时,又听说丹布珠公主竟在御驾身边,便遣微臣随着粟特商队来到奉天。经与公主商议,微臣向陛下进言赤松赞普之意,吐蕃愿出兵东进,助陛下平息叛乱、收复长安!”
一片寂静。除了德宗,所有人都低着头,似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但他们心中骤然翻起的波涛,却汹涌无比。
向外族借兵,对大唐来说,这并不是第一遭。早在大唐立国之前,为了打下万里江山,李家父子就向突厥人借兵借马。而三十年前,渔阳鼙鼓动地来,安禄山起兵反唐,在那场几乎使帝国倾覆的叛乱中,刚刚在灵武继位的唐肃宗更是坚决地向回纥人借兵,依靠异族的铁骑来对付内患。
可是,一个内患之邦,向外求援,总得出的起价钱。当年肃宗给回纥人的报酬是:“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因此,安禄山登基为大燕皇帝的洛阳城,被回纥人攻破之日,变成了人间地狱。蕃军在城中尽情烧杀掳掠,其无所顾忌,甚至比安禄山的叛军更甚。许多洛阳城内年轻的唐人女子,纷纷躲入白马寺,却仍被蕃军兵卒搜了出来,横遭凌辱。
此后经年,回纥人一直在与唐廷的马匹交易中遣出劣马病马,每年向唐廷勒索绢帛数十万匹,逼得唐廷耗尽府库。大唐更有六位公主被迫和亲回纥。
堂上诸人,莫说唐安公主与驸马韦宥这样的皇家成员,便是皇甫珩和宋若昭,也不会对前朝之事一无所知,更不会对眼下吐蕃的国力军力浑噩懵懂。赤松赞普或许不如当年的松赞干布那般有雄才大略,但他的大相尚结赞,可不是等闲之辈。
尚结赞年轻时多次出使大唐,自武氏一朝起,便在唐廷中声名不凡。景龙年间那场险些令大唐禁军在吐蕃骑士前丢尽帝国颜面的马球赛,就是在尚结赞的谋划下发生的。大约因为当时还是临淄王的唐玄宗虽最终力克吐蕃人、却对那番场景耿耿于怀,自玄宗到肃代二皇,大唐表面上的国策,似乎都是亲回纥而远吐蕃。
直到德宗建中初元,过于炽烈的藩镇内患令唐廷对吐蕃的态度有所改变,尚结赞敏锐地抓住这一时机,靠着出色的外交才能,与大唐签下了《清水之盟》。
然而还不到一年,吐蕃就又来和天家商谈如此重大的借兵事宜,不由人警惕,这高原虎狼之国,会不会存了比回纥人还大的野心。
德宗抬了抬眼皮:“论将军,便如清水会盟那般,将你们吐蕃的条件,向朕摆出来吧。”
论力徐有备而来:“请以清水之盟的界线再往丰州、灵州、泾州、梁州、梓州、益州六州,东移三十里。两国借兵盟书,须由此次平叛的大元帅签署。”
灵州、梓州也就罢了,泾州、梁州离长安已非常近,若原本划定的界线再东移,长安城几乎就在吐蕃人的眼皮子底下。
德宗默然良久后,将堂上诸人扫视一遍,目光停留在太子李诵身上。
“太子,随朕进内堂。余下人等,在此候着。”德宗道,忽地又看到萧妃身边的皇孙李淳,于是补充道:“萧妃,淳儿也留在堂上,他是我大唐第三天子,社稷江山的事,他虽年幼,也须好好听听。”
萧妃忙俯首领旨。
内侍霍仙鸣并未跟着天家父子。在这位中贵人的注视下,所有人依然知趣地不发一言。只有驸马韦宥,大约见妻子唐安病后体虚,颇有些坐不住,温柔地拦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宋若昭心中有股淡淡的不详感。不知是否错觉,方才论力徐进来的瞬间,他的目光似乎准确地找到了皇甫珩,并且,若有深意地盯着他看了一眼。
她的手不由去碰触丈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