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抗衡,君对臣下直言至此,陆卿可明白朕的难处?”
陆贽抬起头,望着座上天子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微臣便陪伴陛下,一心报效陛下的知遇之恩。臣深知藩镇之祸殃及大唐社稷,也深知陛下的削藩之志。然而,卢门郎自领宰相之位以来,除了排挤朝内贤良外,为了迎合圣意,另开祸端有二,一是挑唆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对朔方、镇海等亲藩多有疑虑压制,二是为了筹集削藩军资妄加税赋,使得京畿内外人心惶惶。”
德宗盯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陆贽继续道:“人心惊疑,如居波涛,汹汹靡定。为何贼泚和王翃设了局,泾师说叛就叛了,臣冒死说一句,恐怕还是因为人心本已浮躁。陛下,攘外必先安内,平叛必先恩赏,素来朔方等西北边镇所得朝廷军资赏赐便远远不如神策军。此前李怀光率军东进,那些朔方儿郎们虽与神策军并肩作战,但见到神策军锦衣丰食、自己却军袍破烂如乞丐,纵然那李怀光有心进击,恐怕麾下诸将也无意拼命。陛下,西北军镇本就互相通气,李怀光这般际遇在前,那泾原军卒本就心灰志移,这才被奸佞所惑,局势一发不可收拾。若陛下再听信卢门郎偏狭之言,不安抚倚重所剩无几的亲藩,不善待休养已被盘剥殆尽的民众,只怕奉天之围难解、大唐社稷危矣!”
陆贽说完,仿似卸下了多日背着的包袱,等着因直言而领死般,一时摇摇晃晃,险要跌倒。霍仙鸣忙上前,一把扶住。
西边城防处的刁斗之声渐次传来,德宗似乎凝神侧耳倾听了一阵,才转向陆贽。
“大敌当前,朕能信得的人实在太少,除了太子,除了陆卿,朕实在不知,还能信谁。”
德宗言罢,目光涣散地看着陆贽,全然不像一位在两个时辰前刚见过凯旋之将的天子。
“朕对卢门郎不宜处置,他虽素来有私心,但不像是与泾师之叛有牵连。不过,便依卿所言,朕招抚李怀光便是。朕也盼着,能与卿早日回到大明宫。”
陆贽感动不已,眼内似已盛上两窝泪水般。他急忙以袍袖擦拭,来到御座左侧的案几前,推墨润笔,依德宗旨意起草诏书。
深夜,陆贽终于完成了他熟悉的起草文诏之责,叩首离去。
德宗阅罢书诏,对身旁伺候的霍仙鸣道:“放出消息教卢门郎得知,今日朕与崔仆射深谈,仆射向朕说了卢门郎数桩不是,妒嫉贤良、诬毁亲藩、苛捐杂税,并要朕授予李怀光平叛副元帅之衔。”
这些明明是陆贽说过的话,现在成了崔宁说的。不过霍仙鸣并不惊讶,他如一个最为标准合格的内侍般,平静而恭敬地领旨称是。
这是霍仙鸣意料之中的事。他甚至有些微微得意。这些天子座前来来去去的文臣武将,个个都在揣摩圣意,然而再得宠如陆贽,许多时候也猜不准陛下的心思。
若论明白天子所想,边将不及朝臣,外朝不及翰林院,翰林学士又不及我中贵人,哼,哼哼。都道吾等是阉货奴婢,和那高门甲第或进士出身者,判若天渊。但那又如何,在天子眼里,谁又不是奴婢?
霍仙鸣盯着手中的拂尘,暗自冷笑。
陆贽走在夜色弥漫的奉天街巷上,只远远望见城西守军处有营火闪烁,城内四处皆静如死水。奉天本就是堡垒之城,城内百姓不多,加之大战已开,庶民们天还未黑就都瑟缩在家中。
夜气清冷中,陆贽转到一坊尽头,忽然见月光下闪过一个清瘦女子的身影。他忙在屋宇廊檐的阴影中驻足。刻下已近亥时,何家娘子如此大胆,不顾宵禁出来行走。
那女子正是宋若昭。
与皇甫珩别后,若昭思量片刻,决定冒险穿城回到与阿眉寄宿之处。这几日她在城内来去,约略知晓宅坊街道的宿卫职守,远不如长安城的坊禁苛严,有几处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