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原进奏院曾经藏匿兵戈的柴房内,宋若清和刘风二人嘴里塞着布条,被捆得如粽子般。
周轶坐在门口,盯着他们。他的目光既不凶狠也无厌恶,平静得如深冬曲江池的冰面。
他能从这两个年轻的儒生眼里看到恐惧,还带着一点疑惑。他非常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因为这几乎就是半个多月来他自己每天所经历的情绪。
兵变的成功丝毫没有给周轶带来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令他陷入一种矛盾到几乎发疯的心理。作为身处叛军核心之人,他当然比朝廷百官和大部分叛军将领更早预判到朱泚的决断,但当朱泚在日前的一次商议中下令诛杀十王宅的李唐宗亲时,他还是惊得浑身一颤,手中的笔落在了地上。
这一幕被段秀实看在眼中。趁朱泚和姚濬忙于登基大典时,段秀实找到了在进奏院浑浑噩噩的周轶。
“周判官怎地整日宿于进奏院,京中无家人?”
“妻儿老小俱在泾州。”周轶道。
一生经历多少风浪的段秀实,心里如明镜一样。他知道朱泚对自己委以帅职只是权宜之计,但机会如闪电,转瞬即逝,他这几日正与姚令言、皇甫珩、左骁卫将军刘海滨密谋,掀起叛中之叛、诛杀朱泚。他需要策反周轶这样的人做耳目。
段秀实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家眷受制于人,违心行事,也是逼不得已。”
周轶心中一动,探寻地望着眼前这位也是来自泾州的同乡老帅。段秀实径直道:“某也在京中经年,识人之力未必不如那朱泚。君不是贪图权势之人,否则为何兵变事成后朱姚二人未对你有任何擢升,你既不去哀求也不去争闹,整日只一边叹气一边做录事?”
周轶积蓄多日的郁郁喷薄而出,他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某是大历朝的进士,当年雁塔题名曲江宴饮,也是堂堂正正荣光过一回,食禄多年,先帝与今上并未对不起臣,若不是家人有性命之虞,何曾会做下谋反的事!”
段秀实心里已有了八成的把握,他从中衣的领口伸手进去,掏出一块血迹斑斑的帛巾,向着周轶展开,沉声道:“大丈夫可流血,不可流泪,你看这是什么?”
周轶擦了擦眼泪,爬上前来定睛细看,原来是泾原镇留后冯河清写给段秀实的血书,表明自己决不归附朱泚,将带着五千留守的泾原军前来勤王、与段秀实里应外合收复长安。
周轶不禁乍舌,他虽做了这多年的藩镇进奏院判官,却想不到藩镇军队内部势力分化得如此厉害。
段秀实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不讳道:“君一介文职,又囿于京城一隅,自然识不得天下情势。各地藩镇本为镇边之职,因地屯守,加上朝廷的税钱和赏赐,军民本足以安居乐业。可惜安史之乱开了祸端,各镇节度使失了臣子本分、起了称雄歹心,更有朱泚这般阴谋多年窥探帝位的。君可曾想过,朱泚有这般野心,朔方节度使李怀光难道就没有?藩镇混战起来,苦的还是如你我家人般的黎民百姓。”
段秀实这番言语,不独为说动周轶,实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乱世中能力卓著之人,并非都如朱泚这般想做一代枭雄,更不至于像姚濬王翃源休这样轻易为权力所诱惑。段秀实四处征战,见了太多的丧乱离合,那些赤地千里、十室九空的景象令他深深痛心。他觉得天下本不该是这样,他怀念昔年的开元盛世,并不是因为那时万邦来朝的荣耀,而是因为至少百姓过的不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因此,他心中的原则完全没有动摇的可能。当年他是那个惜战爱卒、为了不劳民伤财可以得罪权臣的边帅,如今他就是个痛恨叛乱、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守卫社稷的忠臣。
周轶静静地听着,感到自己的精气神似乎又被慢慢地点燃。朱泚与段秀实先后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