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叔文反对。和阿眉这样始终行走于刀尖的杀手不同,他仍有弈者的思维,习惯于三思而后行。兵变之夜,他所有的迅捷行动,只是如被赶上架的鸭子般。现下在宋宅躲了一日,宋若昭的谨慎和阿眉的护卫,竟让他有一种城堡式的安全感。曹家母女和顺娘迅速命丧叛军的消息,在带给他打击的同时,也增加了他的一丝胆怯。他觉得,或许不露面是一招稳棋,说不定过得几日,圣上就带着勤王的军队打回长安。
阿眉见无法说服王侍读,忧心忡忡地睡下了。她实在太累,虽然手握利刃,她仍昏睡了过去。梦中,她看到蒙寻走过来,拿鼻子蹭她的额头,这是他们私定终身后常有的亲昵动作。下一刻,蹭她额头的人似乎变成了母亲,她的粟特族母亲是那样美,美丽的女人做了母亲、眼中浸润了慈爱的暖意后,真的就如仙子一般。她的仙子母亲把她抱起来,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说,孩子,都过去了,你不会再受苦。
阿眉觉得面颊有泪水流过,她哭起来,越哭越凶,终于被自己哭醒了。她睁开眼,看到宋若昭的手从她背上收回来,眼中满是被骇了一跳又不好意思的神情。
原来是宋家娘子在拍她。
阿眉迅捷地起身:“何事?”
宋若昭道:“方才国子监太学的棚头来敲门告知,舍弟若清,还须几日才能归家。”
“这棚头为此事专门跑来?”
“若清腿脚不好,听说昨日又在国子监门口冲撞了李尚书,怕回来后街坊里正闲言碎语,所以想在国子监清静几日。棚头说他二人素来交好,他又正要来西市采买些物件,便来一趟报个信。”
阿眉疑心顿起,披衣起身,来到院中。只见墙外的歪脖大榆树,叶已落尽,一截粗壮的枝干却正好抵在院墙的盖瓦边。
她心思转了转,回头问宋若昭:“这几日,你家的米面菜蔬,都是那哑奴采买?分量可减了”
宋若昭道:“不曾减量,和若清在家时一样。只是昨日郡王吵着要吃肉,我与王侍读怕他小童心性闹将起来,便让婢子又去买了些羊肉。”
阿眉心中已有计较,她果断地说:“宋娘子,宁可疑错,不可信错,尽快拾掇一下,今夜天黑后,我便护着郡王与王侍读离开此处。”
这一日,帝国的都城发生了兵变之后的又一件大事——太尉朱泚,在大明宫宣政殿正式称帝,国号大秦。
不过短短三天,长安的百官与百姓,就经历了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改朝换代。
朱泚龙袍加身之时,长安十王宅里,对李唐宗亲的杀戮开始了。考虑了两日的朱泚,终于决定不效仿曹操挟持汉献帝,去找个姓李的郡王做自己的傀儡。他要做得更彻底一些,他要直接登上龙椅。
他向刚刚被封为中书令兼领兵部尚书的段秀实道:“李淳,可寻得了?”
段秀实禀道:“正在细布查防,只是陛下刚刚登基,臣以为不宜动静太大,以防民口。待得三日庆典之后,可令源府尹彻查各坊各户。”
朱泚事成论功,王翃从京兆尹被擢升成尚书省左仆射,源休便从原来的少尹擢升成兆尹。
坊正、武侯、与里正,在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各条大小街道敲着铜锣来回巡走,宣布着朱太尉称帝的消息。这样的声音持续了几乎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王叔文终于决定听从阿眉的建议:设法出城。
就在他又要将小李淳绑上胸口时,宋宅的门被轻轻扣响。王叔文脸色一变,李淳吓得瘪了瘪嘴,拉住住王叔文的袍角,阿眉则本能地拔出利刃。
还是宋若昭镇静,轻声道:“我先去看看,或许是邻舍往来,不即刻开门,反倒教人生疑。”
她沉了沉气,走到宅门边,她本想先透着缝隙瞧一瞧,但当她的鼻尖快要触碰到门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