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鲨堡,纪泽并未立即召见登岛造访的顾敏,而是先在自己的帐内美美补上一觉。这倒不是他不愿见到顾敏,更非打算养足精神才见顾敏,实是双方身份差距太大,他一个三品将军若是急急去见莲花圣使这一非官方使者,势必叫顾敏所代表的故吴士族看轻,对血旗军在舟山的处境更为不利。
虽已过了午饭时分,自有亲卫送上温好的饭食。正吃间,张宾进帐,略一招呼,便直入主题:“适才属下已于那莲花圣使谈过,不出所料,此女代表顾、陆、周等故吴士族,要求我军要么加入陈敏麾下,合兵一处,要么撤回徐州,他们可以赠送钱五万贯,粮十万石,以酬我军剿匪之恩,日后更将加大在和平岛的贸易合作。”
纪泽疑道:“这等大事,更涉及十数万钱粮,她虽为顾氏嫡女,终归一名江湖人物,怎可随口做出决定?”
张宾解释道:“属下问过随船军卒,这位莲花圣使途经吴兴郡时,曾经下船半日,想是已从陈敏与故吴士族那里得到授权了吧。”
纪泽点头,看故吴士族的反应之快,想来对自家也是极为头疼吧。不过,南船北马,扬州士族官府的水上力量比起徐州可要胜出不止一筹,即便故吴士族如今正忙于配合陈敏驱逐晋廷植于扬州江州的力量,一时无暇对血旗军动兵,但估计月余就能腾出手来,何必还要巴巴送上一笔钱粮?那些士族可不是大方仁慈的主,天上哪有白白掉下的馅饼!
像是看出纪泽的疑惑,张宾冷笑道:“故吴士族居然愿意资助我等,就是希望我等在和平岛乃至鳌山支撑得更久,哼,那样最头疼的是谁?”
关东阵营!以狼牙王氏为首的徐州士族!刚被陈敏叛军驱离的淮南太守王旷,也即王羲之之父,可就是王氏俊彦!好个故吴士族,非但不愿血旗军南下,还想祸水北引!纪泽立时明悟,他虽然不喜官场权谋,但毕竟瞧过数不清的网络评论,熏过数不清的影视狗血,自然明白了这个不动声色的阳谋。
故吴士族集团从东汉时期就同气连枝、盘根错节,凭借手中掌握的大量土地、人丁和财富,在江南一隅守望相助,与地方诸侯内斗,与中央皇权内斗,与其他集团内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东汉如此,孙吴如此,西晋如此,日后的东晋百年亦是如此。哪怕他们最终被孙恩义军彻底碾压,日后继承他们地盘和血统的东林党等集团依旧继承着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光荣传统,也不知这是历史的惯性,还是地理的孕育,但肯定是民族的悲哀!
见纪泽神色,张宾进一步解释道:“在宾看来,武帝灭吴之时,未尽快获胜,免生枝节,并未太过逼迫故吴士族,招降条件甚为优厚,令其依旧保有大量实力,但至战后,朝廷自要进一步掌控地方,作为战胜者的北方士族也想从江南士族手中夺取更多好处,两方内争自是难免。此番陈敏叛乱便是一种延续,而今看来,我血旗军很荣幸的入了双方暗斗之局。”
纪泽不无喟叹,恰似任何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民族,中华民族的内斗修养可谓根深蒂固、渊源绵长、运筹帷幄、智计百出,徐扬双方一斗便是二三十年,他纪某人却是不管不顾的跳入了这趟浑水。摇摇头,他笑问张宾道:“那么,孟孙兄对此有何应对?”
张宾沉吟片刻,肃然道:“宾以为,我血旗军扩张太快,且战线拉得过长,大军长期驻留甬东与故吴势力纠缠,殊为不智,便是主公志在夷州,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还当尽早与故吴势力求同存异为好。”
“孟孙兄言之有理,但我血旗军大举南下,且不论策略是否有误,却不能就此轻易退走,否则非但前功尽弃,更将为人看轻,于我军日后不利!且留使者两日,待本将仔细思忖。”皱眉点了点头,纪泽转移话题道,“对了,南下林邑的船队筹备得如何了,时节不等人,何时能够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