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劳动改造过去后,犯人们都忙于洗漱和洗涮。
陈磊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搓衣服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反反复复地搓,重重复复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像是一个军人在练习磨枪。
那个白发愀然的老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不,是他又来到了他的身后。多少次,他都是慕着这个声音而来,这声音犹如当年老者在讲台上给他讲课的说话声。
他比当年老多了,身形变得佝偻而瘦削,一双手青筋暴突却仍刚劲有力,脸上永远是一副坚毅执着的表情。如果他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那么,不判他死刑,放出去绝对还会成为凶犯。然而,他是杀人犯,却并非罪大恶极。他脸上的表情虽然冰冷到随时准备拔枪杀人的地步,可是,也有信号告诉你,他要杀的是坏人。
“老师,有洗衣机哩,您就别用手洗衣服了。”陈磊走到肖晨光面前轻轻地说道,说时还左顾右看了一下。
肖晨光稍一愣怔,没有抬头,也没理他,仍旧搓洗着衣服。
陈磊知道老师的脾气,又不敢大声制止,且不好意思马上离开,最为主要的一点是,他想通过肖晨光来了解103最近的动态。
他就那么站着,等他把衣服洗完。可是,他不像是在洗衣服,而像是在磨枪,没完没了。
陈磊蹲下来,想帮助他一起洗。肖晨光伸出手来,做出拒绝的架势,道:“说了多少次了,你别叫我老师,怎么,我变成犯人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肖晨光仍旧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冷峻地看着陈磊。
“老师,您虽然蹲进了监狱,可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老师。”陈磊弱弱地说道。二人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他叫了好多次“老师”,肖晨光就拒绝了多少次。可是,屡叫屡拒,又屡拒屡叫。
“我就是个杀人犯,我把那个强奸杀人犯给毙了!”
“知道,您眼看着他把证据全毁了还用钱买通人来做伪证,你逼不得已!”
“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杀人啊!惩治罪人那是法律的事情,我怎么能知法犯法,执法犯法呢?”肖晨光仿佛是在忏悔,又仿佛是在自嘲,“可是,陈磊你知道吗?当时某市长是那个强奸杀人犯的亲戚啊,如果我当时不开那一枪,那他很可能会受人包庇而逍遥法外啊!证据那么充足,他竟然可以全部毁掉,然后,他还那么嚣张地冲着我笑,冲着受害者的父母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砰!”肖晨光举起搓衣板,做出放枪的样子,然后,晕倒在地上。
“老师!老师!”陈磊大叫着,赶快背起肖晨光往医务室跑。
医生诊断后说是低血糖引起的眩晕,补充点能量,休息一下就好。
陈磊松了一口气,守在肖晨光旁边,陪护他打吊水。
他看着这个面容清癯的老头,想起他刚才做出的动作,不由微微一笑。他竟然还在回味当时他私自击毙罪犯的事情。当年,如果不是那事引起上头重视,予以重新探案,最后证明那人的的确确就是三起强奸杀人案的凶犯,那么,他就当以故意杀人罪论处,面临的刑罚肯定不是坐八年牢这么简单。但是,作为楠城公安局的副局长又怎么能私自击毙犯人呢?他知法懂法,也自然知道他那样做的后果,然而,他还是做了。老师是一个相当理智的人,从他平日里讲课办案中就可以看出,可是,他还是举起了枪,做了明知不可为的事情,足见他当时是多么地气愤。
当时的气愤,至今时今日他都还不能消解。他为法律而生,也将为法律而殒。这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如果生活在旧社会,他适合当侠客!
“我不用你守,我就是一个杀人犯。”老头呢喃出声,眯缝着眼。
“您刚刚晕倒了,得好好休息。”陈磊摸着老头的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