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许多天,乐天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肉体的痛苦自然不必说,那眼睛痛的滋味大概也是世间最难受最难熬的肉体痛苦之一吧。尤其叫人无法忍受的是,面对一个好端端的无比美好的世界,你在突然之间就看不见了,在你面前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没日没夜的黑暗!
苏神医的药方没有取得明显效果,在经过许多天的痛苦煎熬之后,肉体痛苦似乎略有减轻,但是眼前的黑暗却依然如故。苏神医也有点泄气了,言谈之中,时不时地表露出对医术有限的深深歉疚,倒是乐天常常从天命的角度对苏神医给予安慰。
今天苏神医又走了,苏神医走了,乐天却哭了。苏神医临行时的叹息,仿佛给乐天一个信息:眼睛失明的可能性很大!
“失明?我白居易变成瞎子了?天啊!我白居易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今世竟然要遭如此报应?不公呀!老天爷就是太不公!天网恢恢,老天爷一定看得清清楚楚,我白居易平生没做过一件亏心事,为什么要遭此报应?不公呀天老爷!天老爷不公呀……”
杨茵和一帮孩子们都在哭泣。
“这是为什么?莫非我白居易太圆满,前番得了杭州,现在又得了苏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杭州我白居易都得到了,我白居易太圆满,该受惩罚?但是看看美丽风景也不是罪过呀!天老爷!难道喜欢美丽也是罪过?……”
“不要哭了,你这样一哭,孩子们都伤心,不要哭了……”杨茵终于下了决心劝说乐天。这话有分量,乐天立刻感觉到孩子们都在伤心地哭,终于停止了呼天抢地。
接下来,乐天开始变得沉默。随着时间的推移,肉体痛苦渐渐减轻,但是美丽的一切已经看不见了。没有东西可以看,却有往事让你想,静静地想,翻来覆去地想。对于年过半百的人来说,贮存在记忆中的东西太多太丰富,尤其对于乐天,五十多年的陈年流水积淀在思维的底层,只要你愿意把它略微翻动,它就会根据你本人的需要在突然之间浮上水面,让你将一件件往事重新看一个真切,看一个透!
仅仅从常人所说的“故乡”这个概念来说,乐天就有比常人多的回忆资源,因为按照“故乡”的定义,乐天至少有三处可以作为“故乡”去回忆:一是出生地的河南新郑县东郭村;二是断断续续生活了二十二年之久的淮北苻离县毓村;三是埋葬着白家祖祖辈辈先人遗骨的陕西下邽县紫兰村。
最最叫乐天魂牵梦萦的是在淮北苻离度过的少年到青年时代。那时候,乐天还只有十一二岁,有哥哥幼文、弟弟行简。家里人除了自己三兄弟和爹娘外婆岚子阿姨以外,还有表妹陈菲,小娟阿姨,保姆陈姨和厨倌柴叔,说起来也是一大家子人。乐天记得,那时候爹在徐州当二把手,公务繁忙,很少在家,有时候寻假日也带孩子们去外面玩。乐天想起,在去苻离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女孩,她叫湘灵,是白家大院后面的邻居。那女孩叫我“乐天哥哥”,自己也叫那女孩叫“湘灵妹妹”。那时候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论上哪儿玩,都要把湘灵带上。我们在埇桥逛运粮河公园、看书画院、逛乐天园、观大泽乡造反纪念地。
乐天记得,他们在苻离第一次去寺院看菩萨是在离苻离不远的上龙寺。上龙寺后面有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弟弟行简湘灵阿毛陈菲和我一共五个人手牵手才把那棵古树围住。
乐天回忆起第一次去夹沟镇的情景。那是一个寻假日,爹带着孩子们来到夹沟镇,第一次吃了那里的“夹沟香稻米”,第一次来到那里的龙泉湖。那龙泉湖好美呀!乐天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跟湘灵妹妹手牵着手在湖边奔跑。在龙泉湖边喝清冽甘甜的龙泉水。最叫人好笑的是在流沟寺看大肚菩萨,菩萨两边有一副对联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当时我想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