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弘治恰在此时进到凝月宫中,瞧着银霜等人都在殿外站着,便道:“贵妃何在?”
银霜近前叩首回他:“禀陛下,娘娘嫌身子不适,一早就在殿中歇下了。”
哦,这般早就睡了?不是说她晚膳还没吃么。
周弘治抬起头,看着飞羽殿中果然不似以往那般灯火通明,只隐隐有些光亮透着隔扇门溢出来,若是她当真睡下了,自己这时候进去倒又平白惹她生气。
是以挥一挥手,便想要罗劲等人依原路回昭阳宫。
也是天意弄人,就在他心思转圜间,忽听得里头嘭嗵一声响,似是腿脚踢倒了桌椅的声音,他蓦地回首,见那微光之中恍惚有道人影晃来晃去,心里登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上前便去推那紧紧关闭的隔扇门。
两下未曾推动,他也顾不得些许,提起龙袍下摆,伸脚便朝那隔扇门上一踹,登时将门踹得四散,洞开之间但见一个素衣素衫的女子,悬吊在房梁上,似秋风打着摆,从东摆到了西,从西又摆到了东。
周弘治的父亲周武宗膝下曾有九子,个个勇猛多谋,其中尤以太子周弘仁和二皇子周弘义最为出众,周弘仁生母孝端康皇后早逝,在太子还不曾长大成人的时候,武宗便另立了二皇子周弘义的生母——肖贵妃为皇后,也因如此,二皇子对于储君之位一直虎视眈眈。及至九个皇子渐渐长大成人,朝中早已分成了太子派和二皇子派,倾轧争斗,互不相让。
他序齿行四,在兄弟之间算不得出众,生母佟妃也只是五品文华殿大学士之女,于家世上也没有什么出挑处。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九子夺嫡之时,倒稳保了几年太平日子,若不是后来……若不是后来外祖父被扯进了朋党之争,母妃为保住他,不得已用一根白绫自缢于佛堂前自证了清白,他可能至今也只是个闲散亲王。
那时他也同今日一般,直觉心里不安宁,果然找去母妃宫中的时候,便听到了母妃的噩耗。他抱着母妃的尸身害怕伤心得嚎啕大哭,跟着他的宦官几次都没能把他拉开,眼见他父亲武宗要生起气来,是太妃娘娘挺身而出,三言两语把他从母妃身边劝开了。
太妃说的话,他至今都记得:“若想不让别人因你而死,你就得好好活着,活的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强大,这样才不会害怕,才能庇护住你所珍爱的人。”
正因如此,他后来才会那样隐忍,百般图谋,终是坐到了天地至尊的位子上。
原以为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害怕了,可是此刻,他却怕得手脚发凉,连抱着她下来的时候,都觉得浑身打着哆嗦。
殿外,瞧见里头光景的高得禄等人亦是吓得肝儿颤,连连高声叫人去宣御医。
且说黎姜吊在那房梁上,也不是没有想过吊死鬼的模样可能不太好看,甚至琢磨着要是死死咬住了嘴巴,不知道舌头还会不会再伸出来。可惜,她还没能想个明白,人就腾空翻了个身,登时就躺倒在了一个人怀里。
她原要斥责来人多事,只是张口间,舌根竟一阵阵的发紧,方才吊那一下虽不至于把她吊死,可到底在她脖子上紧紧勒出了一道痕。
周弘治颤巍巍伸着手在她鼻息间,正要探她是否还有气在,冷不丁瞧她睁开眼,怔忡间那伸出去的手不自觉就停留在了她脖子间,似他一点一点咬紧的牙关般,一点一点的收紧,直到触碰到她温热绵软的肌肤:“你就那么想死吗?”
她当然想死,不死怎么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
黎姜伸伸手,想要推开他。可惜她人才刚刚从鬼门关走一圈,身子全听不得她的使唤,连抬个手都大费力气,由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弘治的五指从她脖子上一路滑到腰间,直至搂住她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朕没有叫你死,你怎敢轻易地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