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子年秋分,一碧斋掌柜邵寒山去到查府,带回来六件玩意,年底他发了笔小财。他相中件玉壶春,朱砂牛血釉,落成化款,脱口垂足郎不流,康熙官窑的精仿。查少爷不让出手,查少爷叮嘱管家,这件玩意留在府中,等着给杜二爷五十添寿用。邵寒山多嘴,问杜二爷是哪家贵人,受得这等厚礼。引他进来的何管家,用袖子虚掩住嘴,轻轻的回他:“哪的贵人,东门玩蛐蛐的杜老二。”邵寒山吐下舌头,心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查家运势虽败,少爷的手笔还在,他还想请教今年的梅花会,见查少爷似有不虞,立即缄口不提了。
平静里流动着躁动不安,三个人在侧厅,突然全停住了口,少爷半躺在罗汉床上,邵寒山在客人位置,毕恭毕敬坐得挺直。穿身青缎长袍的何管家,伺候在少爷边上,垂着长长的袖管,身体稍微弯曲,一派谦恭的感觉。查少爷哈欠两声,何管家点了福寿膏,查少爷手搭条桌,闭起双眼,深深吸了几口,满屋子飘着药香。罗汉床用的紫檀整料,漂亮的瘿子面心,边上百宝嵌,分别有玉石、牙角、玛瑙与琥珀。邵寒山看到眼里,默默估了个价,何管家看邵寒山嘴角含笑,猜到这生意人的念想,在边上故意问道:“邵掌柜捉摸什么,又看上家里东西了吧。”
何管家是胖子,查府中人随着主家,多数长相清癯,胖子在其中很扎眼。白白嫩嫩,容易显得面善,俗称菩萨相,可惜何管家是尖嗓,细嗓福浅,白耽误了上好面相。何管家说话尖细,尾音带着点颤,好像院子中间,有对蟋蟀在接铃,颤颤巍巍的声音,传进屋子里来。院子中间的大杨树,树龄过百,从查府落成,便移在庭院,今夏遭了雷劈,劈歪了半拉树身,对着大门那半边,现在还焦黑着。邵寒山懂点宅地阴阳,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鬼拍手指的杨树,大风过时,其叶霍霍,声如鬼怪夜哭,有损主家的福寿。偌大个查府,连这点讲究都不避讳,难怪家境山河日下。
高耸的树冠,掩住了照进侧厅的阳光。查少爷坐在阴影中间,面色沉郁,邵寒山记得去年这个候,他来查府,查少爷同样这幅病态。对完了账目,邵寒山本该走了,他藏了件玩意进查府,想请查少爷掌个眼,查少爷刚抽完大烟,正在精神头上,于是凑上去说:“我这有件钟表,是个留洋回来的老爷,托自己找个识货的卖家,不知道查少爷,有没兴趣瞅一眼。”
邵寒山得了个西洋自鸣钟,出货是个偷儿,入手时贪图便宜,收了有后怕,担心打眼,到同行跟前现世。一碧斋专揽瓷器这路活,与钟表隔着层山,知道查少爷学问杂,想请他定个品级,说是朋友托着转手,搞得像回买卖事,实则里外双方都心知肚明。何管家拿块干净棉布衬上,邵寒山把自鸣钟放在茶几,垂手退到边上,空出位置来等着查少爷。查少爷人过来了,没上手,侧过头,耳朵对着自鸣钟方向,缓缓闭上双目,煞有介事听着机簧。查少爷突然张口报了个钟点,邵寒山挪身到侧面一望,时间和少爷说的一般无二。查少爷对邵寒山说:“一问就答,是个玩意。”
邵寒山凑过来再问:“这表是瑞士的吧。”查少爷摆了下手,让邵寒山别说话,稍停片刻,查少爷牙缝里蹦达出几个字,查少爷说:“英吉利的,东印度公司出的广州造。”邵寒山听过有问表之说,只道听声辨器,能听出国度,觉得玄乎。事后他拿上自鸣钟去洋行,请人翻译了铭文,半点不差,果真出自广州的钟行。邵寒山按照收来的价,赶紧出了手,从此后他学了乖,再不碰不熟的门路。查家玩艺传自祖上,委托一碧斋代卖,不许邵寒山说明来路,免得被人知道家道中落。邵寒山更担心,被同行搞清楚来路,撬了查府的货源,在交易时述说典故,特意隐去少爷名号,古玩行的多有耳闻,一碧斋身后的人物,名号不传,都知道是位世外高人。
查府的玩意品相规整,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