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道茂是被侍女开门添炭所带进来的一席冷风所惊醒的,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雪。近日她常觉得精力不济,容易困乏,一用眼就暗自伤神,几件冬衣做的是断断续续,邸报上说张大雍已经辗转过好几处州郡,她却始终未能将完工的冬衣寄出——呵,这都下雪了呀。
她强打起精神,捧过一叠衣服,最上面是一件玄袍,她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上次没有绣完的地方,用针穿了金线继续勾勒起复杂的纹路。抚摸过厚实舒适的面料,她总是忍不住去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他已经巡视完了淮河沿线的军镇,此刻是在江陵冒着风雪检阅水师,还是试图抢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回建康?金线在衣襟袖口等处勾勒出一团团神秘而尊贵的龙纹图案,而她的丈夫已经是南朝最有权力的男人。
龙纹最后在领口处汇合,郗道茂满意地铺开这件外袍,觉得自己的手艺还是没有落下,如今只有毛领子没有装了。道茂拿起已经准备好的黑狼毛领子,她打算做一个可拆装的领子,这就要预先留几个扣子了,好歹,能让张大雍回来后能有件厚实的外袍穿吧。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小声的哭泣声,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侍女见她打算出门,立刻找来一件皮毛斗篷给她披上,又递给她一个铜汤婆子暖手。
她走进后院,发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正跪在地上被管事鞭挞。地面已经被雪冻得冰凉,女孩穿得单薄,露出的皮肤上已经满是红痕。“还不快住手!”她大声呵斥道,“姬管事,你为何要鞭挞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儿?”姬管事丢掉鞭子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回夫人的话,小人——”他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郗道茂这才发现,张大雍已经回来了。他的肩头还有一点落雪,胡子也没有好好打理,脸庞瘦削了,这让他的面部线条更加刚硬了。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你就坐视这么小的女孩被鞭挞吗?”温柔还未来得及升起,就被义愤所取代。尽管郗道茂极力地压抑自己,张大雍还是不得不重视起来,她的眸子好像染着两团火。“荒谬!”他一甩袖子,“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姬管事也是按照规矩惩罚她。”听了这话,姬管事的头埋得更低了。
郗道茂把女孩扶起来:“你做错了什么,姬管事要这么罚你?”姬管事颤抖着捧出一条白狐裘:“她把夫人的白狐裘给洗破了。”郗道茂刚把狐裘接在手里,就被一只大手给从中抽了去。张大雍把狐裘翻过来一看,却是不大不小地破了一个洞,这条白狐裘乃是他亲手为她猎得的,小女孩浣洗时手下没个轻重,就给洗坏了。姬管事自知罪孽深重,冲着郗道茂磕起头来:“夫人,小人有罪,小人不该让一个小女孩来洗这么贵重的衣物,夫人,你要罚就罚我吧。”
张大雍一脚把姬管事踹翻在地:“你这刁奴倒是敢算计到主人身上!”郗道茂也回过神来,浣衣房离这里并不近,白狐裘已经干了显然不是新洗,姬管事把人领到这里来责罚,无非是想让她听见,激起她的同情,进而使小女孩免于更严重的惩罚而已。郗道茂虽然同情小女孩,但是却对姬管事的自作聪明深恶痛绝,为何不如实禀告,他们夫妇又岂是冷血暴虐之人?
“你去前院自领三十军棍,再罚一个月俸禄。”张大雍道,“至于这个小丫头,你领她下去治伤,以后给她换个轻松的活计。”姬管事扶着小女孩走了,郗道茂的贴身侍女也退到一边,她望着远道归来的丈夫,一时间哑口无言。她是该为刚才的事说一声对不起呢,还是说你回来的太快,我给你做的衣服还没完成呢?
“哼。”不等她想好措辞,张大雍冷着脸把白狐裘掷于地上。“你干什么呀!”她蹲下来捡起白狐裘,上面已经沾了点雪和泥点,“好好的一件衣服,你怎么说扔就扔?”他拽住她的手腕,手劲很大,让她很不舒服:“已经破了,我开春再为你猎得一件新的呗。”他如今已经是大将军录尚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