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位老先生收下了大昌去自己的作坊里做工,老先生原来是个木匠,人情练达阅历丰富。大体上听得懂大昌的话,同时一边教他上海话一边让他跟着作坊里的工人一起干活。
回去都安顿下来又隔了几日后,老先生详细问了大昌家里的地址。得知他的情况后老先生觉得首要的事得先给家里寄封信报个平安。
大昌那日跟上火车走后,武乡老家的人在县城周边连续找了数日,愣是没有消息。家里爹娘和舅舅都急坏了。半个月后收到来信都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虚惊一场。
信中有作坊的地址,路老爹收完秋后同舅舅特意跑了趟,一起去上海看望了一下,顺便向老先生道谢。舅舅和父亲见大昌在这里挺安稳妥当便放心去了。大昌心里自然也是十分欢喜。
自那之后便一门心思放在了活计上,表现的既勤劳又伶俐。大概半年多的时间,大昌便说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十来岁的小后生正是学东西快的很,不光本地话,还有木工行里的活计。虽然平时都是些简单的粗活,但是大昌喜欢动脑筋肯琢磨,一样的活他做起来比别人又快又好。
大师傅们和老木匠都很喜欢这个小子,然而木工行里要想出师又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很多核心的技术师傅是绝不会轻易就传授的,例如怎样区分好木材,不同的榫卯结构该怎样划线下刀,很多活计师傅们都是有意避开徒弟们来操作的。在这个行当里,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那真的不是一句玩笑。
很多年后的路大昌回忆起学徒生涯,总是会讲给自己带的着两三个年轻后生。在岳父的老院子里,乘着灯光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和步启、陈洋讲述当年的不容易以及艰难中的幸运。
大昌说人生就是这样,三分天赋六分努力,还有一分是贵人的扶持。每次老路谈及上海恒记家具行的老东家,眼神里总是会不自觉的闪烁着某种光亮。事实上路老板是个工作时极认真严苛的人,而且很多时候会骂得很难听,很多时候你会觉得他冷血不近人情。
但是每次他骂你磨蹭犯懒的时候,他自己总是冲在最前线的地方。每次苛责你粗心的时候,你自己基本找不到理由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有时候他会骂媳妇做饭晚了或是做的难吃,他的媳妇会默默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就像老路从来都不是入赘到自己家的上门女婿。你会觉得他很有种,或是蛮横。但是如果你真的每日奔走在每一个工地和主顾的院子里,爬上爬下做着烈日下的工作。你就会明白一餐按时而又温暖的晚餐对于辛苦了一天的男人们意味着什么。
这让步启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回到家里“莫名其妙”就大发雷霆,他和陈洋更理解老路的不满和蛮横,“回家吃饭”那是奔波一日太阳落山后的企盼,清早出门后心中一直惦念的忙碌终点。
老路的媳妇是个通情达理识大体的女人,她明白男人们的不容易,以及筋疲力尽回家后面对冷锅冷灶的愤怒。所以她从来没有大吵大闹过,她维护着自己男人的尊严和体面,用沉默的方式。我说过了她是个通情达理识大体的女人,她从不大吵大闹,聪明的女人向来如此。
所以如果你与路相识已久,你就不难发现他聪明机警,既贪婪又干练,他圆滑却不失原则,有时候你会看到他和主顾吵起来:“陈洋!搬梯子!把卷闸都给我卸下来!步启?!拿切割机去!卸下来!装车!拉走!老子不伺候了!”
这家伙每次和主家吵架都是用这样极剪短又足够斩钉截铁的口吻,最后把主顾弄的没有半点脾气。价钱还是照老路的来,而且有瑕疵也不能说。事实上他经手的活计,都和他自己一样干练利落。“顾客就是上帝”那一套在大昌这里不成立,在商言商生意就是赚钱。他每次和主顾吵架扬言要拆墙卸卷闸的时候,真的像一个十足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