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上作乱,苏松太道堪称全江苏最肥的缺;坏事是因为权太大,管的事太多,久而久之分巡苏松太三府变得名不副其实,是既管不着苏州也管不着松江,而且这是朝廷默许的。
正因为如此,乔松年身为松江知府不会插手上海的事,但杨能格虽为苏松太道一样管不着乔松年。
丁贵岂能不晓得去找乔松年没用,权衡了一番从怀里掏出三封公文,不动声色说:“韩老爷,协济道署的事回头再说,您还是先看看这三封公文吧。”
“行,我先看看。”
不看不晓得,一看大吃一惊,原来竟是杨能格给英吉利、法兰西和美利坚三国公使写的亲笔信。引经据典,义正言辞,文章做得真叫个花团锦簇,字漂亮得令人发指,要是搁以前韩秀峰真会临摹一份留着当字帖。可信中那天朝上国对待弹丸小国居高临下的语气,和那跟教训学生一般的措辞,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韩秀峰不敢想象翻译成洋文,三国公使看了之后会作何感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信道:“杨大人这是想施以教化。”
“韩老爷,您这话说在点子上,洋人最缺的就是教化。”
“好,这三封我先收着,晚上赴宴时一定代为转交。”
“韩老爷,我家老爷请您看不只是请您代为转交。”
“你家老爷还有何吩咐?”
丁贵挠挠头,不无尴尬地说:“事情是这样的,我家老爷是聘了三位通晓洋文的通译,可他们只是通晓洋文,没念过几本圣贤。我家老爷担心他们翻译不好,洋人公使看不懂,我家老爷想请您找个既精通洋文也念过圣贤的通译帮着各翻译一份,省得洋人体会不到我大清的威仪,看不明白我家老爷的一番良苦用心。”
韩秀峰被搞得哭笑不得,心想你家老爷这是既把洋人当孙子教训,又生怕洋人看不懂,摸着下巴沉默了良久才一脸无奈地说:“既懂洋文又饱读圣贤的通译还真不大好找,要不这样,我差人去问问吴健彰,看他能不能帮着翻译。”
“不可,万万不可!”
“怎么了?”
“我家老爷说了,找谁都不能找‘卖鸡爽’!卖鸡爽是什么人,他连祖宗都不要了,他跟洋人是穿一条裤子的。您要是找他,他一定不会照实翻译的,不但不会,甚至会做手脚!”
“那怎么办,你家老爷要找的人我实在找不到!”
“韩老爷,果真找不着?”
“找不着。”韩秀峰摇摇头。
丁贵紧盯着韩秀峰看了好一会儿,觉得韩秀峰在这件事上不太像是耍滑头,只能无奈地说:“来前我家老爷交代过,要是实在找不到既通晓洋文又饱读圣贤的通译就算了,就这么把信交给洋人,让他们自个儿找人翻译。”
……
姓丁的晚上要跟着一道去赴宴,不过从话里话外能听出他与其说是去赴宴,不如说是冒险去打探洋人底细的,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韩秀峰懒得跟他再废哪怕一句话,让小伍子先陪他去外面的馆子吃饭,然后让大头把早做好的饭菜端进房,邀请孙丰一起用饭。
孙丰在租界呆了几天,跟韩秀峰刚来时一样大开眼界,举着筷子痛心疾首地说:“韩老爷,杨大人这哪是跟洋人交涉,他分明是在添乱,是唯恐天下还不够乱!”
“更可悲的是像杨大人这样的不但大有人在,而且大行其道。我们觉得他荒唐透顶、荒谬之极,可在朝堂上的那些清流眼里他是大大的忠臣。”
“韩老爷,他是忠臣,那我们算什么?”
“奸臣。”
“韩老爷,你我怎么就成奸臣了,这……这不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