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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景弦……景弦你快看, 看那边, 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听见自己急急呼唤景弦的声音。倘若景弦也在, 便不应当是迷离空梦。

    我的手被紧紧握住,暖意包裹, 他大概不知道我为何慌张,“我在。我看到了,不是你眼花。那边有很多伞。还有风铃。”

    他平静地对我说出这个事实。我心神俱荡,生怕稍纵即逝,匆忙朝那片花伞奔走。

    老门上觑,檐角有朵朵花伞倒挂,伞柄垂缀着简单的风铃。风雪渐盛,它们疯狂旋转, 漾起翩翩雪绒,铃声渐远。被风刮乱的花伞从远处朝我奔走,滚至脚边, 簇拥着我。我站在浪浪伞海中, 顿觉如梦似幻。

    那伞浪后好似有一个人影, 佝偻身躯,埋着头慌张地捡地上那些被吹散的伞。他的青丝随着系带翻飞在空中, 像是寒风泣泪时落下的痕迹。

    是陈府废弃的账房先生。他那身翻出棉花的衣裳与我和小春燕当年穿的有得一拼, 我不会认错。他穿梭风雪的背影我也不会认错。因为那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

    看到他我总是想起桥洞下那些被酸秀才称为“甘于平庸”的人。那是酸秀才最瞧不起又最同情的人,也是他最不想成为的人。

    我低头帮账房先生捡起脚边的伞, 伞面开出叠叠的石榴花来,如同揉皱的红巾。我翻手时无意觑到上面题的字。

    “——待浮花、浪蕊都尽, 伴君幽独。”我心惶惶戚戚又惶惶,不禁念念有声。

    字迹清瘦,像站立不稳容色憔悴的老人。不似我以往见过的任何令我印象深刻的字迹。

    “这位先生,”我急迫地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伞递过去,指着伞面上的字脱口,“请问……”

    他伸出干枯的手要接我手中的伞,听到我的声音后缓缓抬起头来,错愕且震惊地望着我。面色霎时惨白。

    我听见自己喉头一哽,如同吞下一颗刚从火堆里取出的煤球。蓦然窒息。冰刀蹚那火海,再戳进心口,霎时间痛得冒血泡。

    景弦及时扶住了我,我才没有径直跌坐进雪地里。想来我如今的身子已受不得这浸骨裂心的寒。

    瘦骨嶙峋,苟延残喘。面前的人是谁啊。

    我目眦欲裂的模样想必很丑。不似当年在他面前撑着下巴拿起笔笑闹的自己。他也不像当年站在云台上神采飞扬地讲着牛郎织女的他。

    当年一别,我果真只走了六年?许是我太蠢笨记错了年份。白云苍狗,海枯石烂,其实我与他都已垂垂老矣。

    “小花……”我依旧极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望着我,却忽然笑起来,眼角的褶皱像是伴君幽独的石榴花,“你长高了。”

    好久没有人这样唤过我。许是风雪迷了,忽而泪眼婆娑。

    有一点我要说明。我这个受苦受难的小衰蛋捡吃捡喝将自己拉扯大已是不易,实在没有厚积薄发的力量于身高上蓄力再长一长。

    十七岁之后我没再长过。若他挺直背脊瞧我,就会发现我和当年一样矮。

    敏敏姐姐当年对酸秀才说,“只要我还在这里,就不会让你踽踽独行。鸡蛋也不会缺了你的。”可见鸡蛋的重要性。多吃一吃是真的很补身体。至少不会让人勾腰驼背罢。

    景弦的妻子会督促他吃鸡蛋,敏敏姐姐走了之后,就没人督促陆大哥继续吃下去了吗?我很费解。他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还有伞上的字,他为什么写得如此颓丧?当然了,我觉得人的字迹也是会随着岁月的打发而产生变化的。譬如我从前的狗爬字演化为如今的字体,也经历了好一番血的磋磨。

    “你……”景弦将我扶得很紧,承受了我全部重量。我想我此时应当争气,好歹凭借自己的努力说出一句话来,“陆大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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