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天又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风一吹就是料峭春寒。
储秀宫门前的那些待开的月季花丛上都蒙上了一层棉布,最是怕娇花不经风雨,宫人们无一不是小心侍弄着。
“所以今天下午承乾宫接下了后天游园会的帖子?”
软塌上的美人两手端着茶盏,两条弯弯的柳叶眉轻轻凝着,盯向身前禀告的宫女。
“娘娘,千真万确,贾公公的人今日特地传过来的消息。说是今天贵妃娘娘见了一趟宁嫔,然后就接帖子了。”
听到这里,林婕妤的眉眼又带了笑意,“这算什么接了帖子,我看是薛阳押着屈姐姐把帖子接下来了。”
“应该是的,”底下的宫人说道,“接帖的时候宁嫔还没走呢。”
“真可怜。”林婕妤嬉笑着放了茶盏,“两个老女人只能靠这种方式抱团取暖了……”
“娘娘看……我们现在要布置些什么吗?”
“布置什么呀,什么也不用布置,我会怕她们来?”林婕妤声音温软,长长的头发在烛火下如同黑色的绸缎,一段发丝绕在她的之间,勒出了绯红的细痕,“我就怕她们不来……”
“是。”
“你让她们盯一盯,看贵妃后天要穿什么……到时候提前一个时辰告诉我。”林婕妤笑着道,“别的,就由她去吧。”
……
东偏殿里又是一片水雾蒸腾。
柏灵坐在盛满了水的浴盆中,把整个身体都沉在了水下,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水波粼粼里,柏灵有些出神,目光失焦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下午和柏奕的短暂相见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仔细想想,柏奕虽然确实偶有惊人之举,可每一次他的筹划基本都实现了……柏灵一时苦笑,好像除了相信他,暂时也没有其他选择?
水雾里,柏灵叹了一声,往后靠在了浴盆上。她慢慢伸出手,在有些昏暗的光线里看着自己小臂的线条。
一晃已经七年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七年了。
如果以一个女童的身份来说,在十一岁的时候已经步入宫廷,在诸多错综复杂的势力中保持平衡,大概已经算得上是惊人的聪颖。
但如果真的要以她原先的适应性水平来评估自己在这七年中的生活……那结果大概是“严重适应不良”。
因为在这七年之中,除了父亲哥哥,还有被太后钦点而来的十四,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交心的人;除了现在在做的事,没有一件可以赖以为生的活计和她过去的理想生活有关。
很多年前的某个六一,小姨问她,“你想长成怎样的大人啊?”
她那时想了想,一时说不出答案,但当晚的日记里,她写道——“我希望今后能以一种自由而有尊严的方式,在这个世界里获得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认可。”
那个时候她货真价实地十一岁——而早慧的代价就是少女过早结束的童年。
成人之后,当柏灵回过头审视自己的少年时代,她发现父母的影子已经模糊不清,只有一袭红裙的小姨风姿绰约地伫立在回忆里。
她的性格,她的所求,她的憎恶和她的原则……无一不像烙印一样打在了自己身上。借由柏灵自己,那位只存在于回忆之中的、温柔而理性的女性,再次生动地活在了人间。
然而……谁又能预料到,她有一天竟会出现在这里,被迫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开始生活呢?
命运在捉弄人这件事上,实在是有着惊人的天赋。
柏灵闭上眼睛,再次想起了白天和柏奕的谈话,她忽然意识到,不论是父亲还是兄长,他们都是在奋力推石头的人。
她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