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张天远眉棱骨不易察觉的跳了一下,“什么政策要变了?”
瞎子祖爷并未立即回答,只双手扶杖,仰天思索片刻,慢慢问道:“天远娃,你说,咱农民靠啥吃饭?”
“靠地,也靠天。”张天远略一思索,郑重答道,“咱农民生来就是土里刨食的命,所以地就是咱农民的命根子;可光有地这条命根子还不行,还得老天照应,风调雨顺,寒热适当。——没风没雨,五谷不出;不冷不热,五谷不结嘛!”
瞎子祖爷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天远娃,你说得对。古语云:天旱雨涝不均匀。风雨寒热的事咱管不了,老天让你吃八合,你就是挣断裤带累折腰杆也吃不满一升;所以咱农民真正实实在在靠得着的,就只有地了。”
“祖爷说的是!”张天远点头表示同意。
瞎子祖爷抬起一双昏花老眼,茫然望着远方,口中蠕蠕说道:“人活着,得靠粮食。粮食打哪里来?粮食打地里来,——万物土中生嘛。大饥馑那年,因为土地歉收,全村老幼一连两个多月粮米未曾打牙,就连树皮草根也被抢得精光,你祖奶和你六岁的小爷饿呀,饿得把被褥里的烂套子都一把一把的扯出来填进了肚子。你祖奶哭着求我说,他爹,我死了也就死了,好歹也算活过一场人了,你得让娃儿临死前再尝一回粮食的滋味呀;一把,不,哪怕三颗两颗,让他放在嘴角嚼嚼就成。可我去往哪里找寻粮食呀?最后,我实在不忍看着你祖奶和你小爷在我面前活活饿死,就套上架子车,一步一喘的把他们拉到了白龙泉村前的官道上。我说:他妈,娃,这里是官道,来往的人多,你们躺在这里,说不定会遇上一个好心的有粮食的行人;这样,你们就算得救了”
两颗大而浑浊的泪珠,沉甸甸的挂在了瞎子祖爷的两个眼角。
张天远想起自己小时候的苦难经历,不觉鼻孔发酸,喉咙哽咽,他伸手握住了瞎子祖爷瘦骨嶙峋的胳臂,颤声叫道:“祖爷”
这时,麦叶奶说话了。麦叶奶未语泪已先流,两片嘴唇哆嗦半天,方才发出声音:
“天远娃,你年纪小,不很记得大集体时代的事儿。大集体好是好,就是肚子饿得受不了啊。大集体时代,男女老幼踩着钟声上工,踩着钟声下工,全靠工分吃饭,便有些人趁机浑水摸鱼,出工不出力,出力不出活;干部们又麦米不分,只管一味的执行平均主义,干好干坏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弄得人心都懈了。所以大集体时代别看耕种的地多,可打的粮少,大家伙儿总也免不了饿肚子的结局。有一天夜里,我实在饿得发昏,就偷掰了生产队的两穗苞谷棒掖在裤腰带里,准备回家煮吃,结果被队长搜出,队长把两穗苞谷棒挂在我的脖子上,押着我游了整整一个大队。那年我刚嫁来咱村,正是年少爱面子的时候,觉得丢人不过,当天夜里便跳了井;你麦叶爷慌忙救我上来,把我搭在黑牤牛背上绕村转悠两周,这才控净了肚里的水,落下来一条老命”
张天远刚要接口说话,却被麻叶婶抢在了前面:
“天远娃,咱们水源公社偏僻,直到八三年才全部土地下放,包产到户。其实包产到户前政策就有些松动,大队默许各家各户除自留地外,可再向生产队‘借地’,每人一分,每家最多不准超过六分。这借来的地打下的粮食,缴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就这三分五分的地,也让家家户户如疯如狂呀,当时流传着一句话,说这借来的地‘治冷治热治瞌睡’。啥意思呢?就是大家伙儿一进集体的地,不是说冷,就是说热,再不就是说瞌睡,总之一条:懒牛上地,——屎尿多;可一进借来的地,冷也不说冷了,热也不说热了,瞌睡也不说瞌睡了,只管拼了命的死干。有的人家还专门去铁匠铺里打了小大,进集体的地,就使小;进借来的地,就使大。就这样,借来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