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玉兰树下摆了铝梯,采下来的玉兰花,舅妈都拿来供菩萨,请菩萨保佑你健康长大,保佑阿姨身体恢复健康,也保佑你们母子早点团圆,怎样,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还有人默默关心自己,求天求地的求他能平安健康?她的话让他心底滑过一道暖流。
想回去看看吗?是啊,很想。
多年前那个苦等不到母亲的男孩,曾鼓起勇气,回去过一次。他爬墙,爬窗,摔得手脚伤痕累累,却发现母亲已经不在那里,他在空无一人的大屋子里,哭得惊天动地,一路从老家哭回台北。
被遗弃的孤独和自卑,在瞬间膨胀发酵,他忍耐了那样长久啊,谁知,竟是他下了谬误的结论,错怪了母亲。
他不只一次自问,如果那时候自己没在捷运站遇见阿雪,会怎样?
回到充满恶意的“家”,继续当别人的眼中钉,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却仍不时踩到地雷,饱受一顿刻薄奚落或暴力相向?
在那样动辄得咎,仰人鼻息的环境中生活二十年,他的性格会变成什么样?猥琐卑微,低声下气,还是刻薄寡廉?
亲人?哼。
他并晓得,此刻自己的表情和阿雪提到家人时,一样充满不屑与轻蔑,环境总是改变着人们,就在不知不觉间。
突然,他听见朱苡宸嘴里传来轻柔的叹息声,她伸出两手扳住他双颊,把他的脸转过来与自己正面相对。
她的手心微凉,在炎热的气候里,带给他一丝舒爽。
“你觉得我很想挑战‘如何靠自己一人完成千场谈话’吗?”她转移话题,舍不得他脸上的冷漠。在幸福中成长的人,不会出现这种表情,她心疼他吃太多苦头,那个苦啊,肯定多到谋杀了他的温暖善良。
缓缓叹息,安凊叙发觉自己喜欢她的碰触。
“我的意思是,你好歹给点回应,我讲一句,你不必回答一句,但至少给个嗯,呃,哦,啊,随便一点小声音,让我知道你的耳膜有接收到我的音波,行不行?”
他没有回应,并不是反对她的话,而是贪看她的表情,她挤眉弄眼,嘟嘴斜唇,把一段简单的话,硬是添入许多生动。
“就算是挑衅也好过零反应,我又不是广播电台,可以对着你这支麦克风,喃喃自语两个钟头。”
他笑一声,拉开她的手,继续往客厅方向走。
很好,笑,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反应。
“拜托啦,给点面子行不行?”
她拦在他面前,两手平举,带点耍赖,卢着他,闹着他,硬是要卢出他一个回应。
他凝睇她,半晌,回答:“好。”
好?意思是以后他很乐意在她喋喋不休时,给点正常反应?她一笑,得寸进尺问:“好什么?”
“我跟你一起回老家。”
什么?一愣,没想到竟能卢到他这个回答,她还以为他近乡情怯,需要更多的说服,才肯踏上归乡旅途,怎么知道他这么干脆。
奋身一跃,用力鼓掌,她顾不得他的洁癖,偏是扑进他怀里,大叫,大笑,用足行动表情,表达自己的快乐之意。
视线落在他背后的朱苡宸,并不晓得自己此刻的投怀送抱,在他的眼角眉梢烙进一丝笑。
她勾上他的手臂,不顾他是否不快,不介意是否热脸又贴上冷屁股,她拉着他走进客厅,推着他坐进沙发,再靠着他聒噪叨絮,不停说话。
安凊叙望着神采飞扬,手势动作很多的她,浅浅地拉扯起嘴角,心想“如何靠自己一个人完成千场谈话”对她而言不算挑战,而是一种熟能生巧的习惯。
她从老家的政变,说到社会在这二十年来的重大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