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道消息,这对某些同志来说,是个大喜讯:结婚的条件要放宽,可能会放宽到营级。这时,除台湾外,全国都已解放;虽然土匪还在闹腾,几个蟊贼也掀不起什么大浪。营级干部一般都有10年左右的军龄,三十上下的年纪,身经百战,立下战功,现在也该解决解决“个人问题”了(那时候部队里对干部的婚姻反而不叫“婚姻问题”,叫“个人问题”。“个人问题”的范围本应是很广的,却被用来专指“婚姻”,约定俗成,大家都懂)。
消息传出,营级干部们跃跃欲试,纷纷瞄准了目标。
那时部队里女同志很少,男女的比例相差太大,机关里仅有的那几位未婚的女青年自然就成了追逐的目标。有个女工作员,长相不错,二十一二岁。有一天,我看见她从一位股长(营级干部)的房间里冲出来,眼里含着泪水,快步奔跑着。我估计是那位股长找她谈,谈崩了。其实她有意中人:在我们译电室的隔壁住着一位机务员,二十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说一口软糯的江浙官话,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美男子。而且业务精通,收音机c电话机c电台等,他都能修理。学习也非常勤奋,钻研心强,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业务书c摆弄机器。不大理想的是级别太低(排级),而且是从国民党军中起义过来的。
可是那个女工作员就是看中他,常常以各种借口到他的房间里去(机务员的房间是一间大房间,工作室兼宿舍,里面堆满了各种零件和待修的机器)。进房之前她会娇娇地先呼唤一声:“吴机务员。”我们译电组的几个半大子挺好奇,听见了就会相互挤眉弄眼。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个机务员似乎不懂风情,对她的“问这问那”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缺乏激情。(我们住在机务员隔壁,木板墙隔墙不隔音,一听见女工作员进去了,就都竖起了耳朵。)我估计他是在装糊涂:二十五六岁的人,在国共两党的军队里都干过,能没有这点敏感?他可能是掂了掂自己的身份:排级干部,不够恋爱c结婚条件;再一个,自己当过国民党军官,虽然只是个的技术员,虽然起义了,但历史上总还是有那么点不大光彩的东西。既然现在共产党在用自己(师部唯一的电器修理技师),那就认认真真地去提高业务能力,兢兢业业地去工作,不要去惹男女是非,不要去自找麻烦。我看他具有某些江浙人的传统习惯:学好科技,少惹政治,明哲保身,过好日子。可是那位女工作员不放过他,看准了就缠着不放。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僵局:股长喜欢她,她不接受;她喜欢机务员,机务员装傻。她不灰心,不屈不挠地追求着;股长也不灰心,还是经常找她个别谈话。其实那位股长的条件也还不错:0挂零,有点文化,口才c能力都不差,性格也温和,长相也还可以,虽然比不上“白脸”吴机务员。
我对她倒是有一种钦佩感,觉得她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真爱,不受世俗的干扰,挺有个性。可是译电组里的青年们都对她反感,说她“女的追男的”,“骨头轻”,“不要脸”。有一次,一个译电员(比我大两三岁,也是江西老俵)早饭后回到房里,洋洋得意地说:“她(指那个女工作员)舀罢稀饭后,没放下勺子,就交给我;我就是不接她的。她手一松,‘啪’的一声,勺子掉进稀饭桶里,溅了她一身!哈哈哈”如此没礼貌,他却挺得意,认为自己给了“那个女的”一个难堪,有趣。
后来我离开了司令部,不知这场“三角恋”的结局如何,不知她后来是当了股长夫人还是当了机务员夫人。
“文革”中我又想起了她,觉得她如果当了股长夫人,现在就可能是受人尊敬的首长夫人了。1950年的营级干部,0几年后,至少也是团级c甚至师级领导了。夫荣妻贵,她的日子会很好过的。如果当了机务员夫人,那就成了国民党残渣余孽的臭婆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