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煦声一身萱草色长衫,没染上一点尘埃,他缓着步伐,直到来到了那石堆前,低头看着石堆与俯在其上哭吼的萃儿。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一挥,掀起一阵轻风,刹那间,地宫砂地、铁甲护卫全都浮起,化成一阵烟雾消失;阴暗的陵寝转眼成为草长及膝、一望无际的荒草;抬头是万里无云、剌目暖阳;低头再看脚边散着被劈断裂的草,与众人搭桥用过的近两丈高的木头断成两截落在浅溪边。
看着萃儿慌张地拨开堆在罗云端身上的杂草,并将他翻身躺至腿上,双手轻抖地抚过他沾着草屑的脸……单清扬柳眉轻拧,挣开了护容的扶持,望向了三爷冷眼旁观的表情。
春暖花开,是奉陵山庄谷雨阁最美的时节。
顺着庄里的鹊檐廊弯过小塘、越过小桥,推门入了谷雨阁,会见到一顶凉亭,亭外一大片的花圃种着各式花儿,四季皆不寂寞。
都说谷雨三朝看牡丹,此处牡丹可说是奉陵藏得最隐的美景,外人不是轻易能见。若是得幸坐在亭中赏花,放眼望去,除魏紫、姚黄以外,尚能见着三爷最喜爱却是故意种在后排的豆绿……
这不是三爷的附庸风雅,他只为消磨时候,只为给府里添花香、添茶香,添些人人见了赏心悦目之物。
这是三爷对家人的温柔……单清扬想着。
此刻她人在午后的亭中饮茶品点,两眼望着的是园中与护容说话的三爷。
三爷笑眼弯弯,眉目温和,是她记忆中他小时的模样。三爷手中捧着一物,在护容面前摊开,那是一对新制的剌脊臂套,护容惯用的那一双前些日子被抛入汴江中,顺水流走了,这是三爷特地让人按着原样重做的,打算今日送给护容。
这对主仆间的情谊,她亦羡慕过。
两人远远说着话,单清扬听不清楚,只看见护容天生不露太多表情的脸上眼眉软着,似道着谢;而三爷笑容温润,与四下春色融为一体。
三爷的笑映在眼底,分明是好看舒心的画面,单清扬却很难不去回想十日前她曾见过他的另一面……那冰封的脸庞没有一丝温度;他那睥睨的眼、冷然的语气……那人,不是她识得的三爷。
十日前,萃儿截走了她要还给洪家的一柄短剑,挟了她、护容、孙谅欲入陵盗宝。那是她第一回知道了七重门血案的始末。
事件过了六年,她才明白罗、吴两家机关算尽、残杀结义同盟的单氏一门,甚至不惜牺牲所爱、牺牲性命也非得到不可的是相传藏于陵中、刻有青龙心法的竹简,那是陵墓主人的陪葬品之一。
罗氏鱼肠钩是江湖的老门派了,其起源可往上追溯百年。罗氏心法重吐
纳,长年修行该是有助周身血气运转,然而从上几代开始,门内练心法十年以上多有气虚者,练二十年以上多得血寒症,练三五十年以上的长老几乎无一幸免地走火入魔,终自残。
罗氏相信天下所有蛇武本是同宗,而藏于陵中的青龙心法为蛇武的正宗内功心法,可化解此厄,令得罗氏免于灭门。罗云端自小练的是本家功夫,早有血寒之症且反应在忽尔暴躁的性格上;萃儿与他同练吐纳,也出现气虚之象;所以他俩为自己、为两家,不得不痛下杀手,不得不竭尽所能,就算手段再低下也好,再不顾江湖道义也罢,也得夺此心法自救。
……这能做为血洗七重门的理由吗?坐在亭中的单清扬还是看着同一方向,思绪却飘回六年前她待嫁的那个早晨。
不,任何人有任何理由都不该杀了她的至亲。她绝不允。
罗家人练武至走火入魔前尚有多少个春夏秋冬能与家人享天伦,能与所爱共连理?又有多少选择的机会能弃练本门武功,或是开创新的心法?而她单氏一门无端遭祸,一夕风云变色,从此只余寒冬,又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