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面前的男人,约莫四十开外,一身藏青色的衣袍,衬得棱角分明的脸庞肤色黝黑,与问惊鸿的白晰俊美形成了极强烈的对比,他的名字叫做沉玉川,在“金陵”做南北货生意,规模不大,但是年轻时从“死人沟”出身,做过混混,待过帮派,在各道上都有人脉消息,是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沉玉川听了问惊鸿的评论之后,笑道:“问少爷别小觑了这些混混们,他们也做‘渔锅伙’的生意,收渔商或渔民的货赊给小商贩,收了货款之后,再与前两者结款,再不然就是趁渔民无力负担生计的时候,给他们放冬帐,之后渔民收成的货就全交给他们发落,说起来,除了中途劫船,强硬从货主把货交给他们,他们再转手卖给商贩,两边都收取佣金的抄手拿佣的勒索行为之外,这些人做无本生意的手段与头脑,不输给一些正经做生意的商号。”
问惊鸿颔首表示同意,又翻过一页帐目,淡然道:“确实,这些人做无本生意的脑筋倒是真的不差,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敢把脑筋动到贩盐的方面,他们为了钱财,真是连脑袋也不要了。”
盐,是民生必需之物,所以贩盐的利益惊人。
但是,贩盐需要盐引,若是私自贩盐者,杖七十,徒二年,财产一半充官,另一半付予告诉人充赏,提点官禁不严,也是有罪,初犯笞四十,再犯杖八十,而伪造盐引凭据者,立斩,家产全数予告诉人充赏。
但是,饶是如此严刑峻罚,还是抵挡不了人们前仆后继,为了能够投入贩盐铤而走险。
原本,这些混混儿们将自个儿的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与“云扬号”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如果他们所贩的私盐,是由“云扬号”给偷运出去无引私贩,要是一旦有心人知情,提告官府,“云扬号”也逃脱不了罪责。
“贩盐原本就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亏得芽夫人十几年前先知灼见,敢大量买下被人转手倒卖的盐引,当年,谁都说朝廷不会兑现这些空盐引了,好多人都是观望的态度,却没想到几年之后,朝中有大臣提出盐政纲法,将这些已经纳银却尚未支盐的两百万空引分成十纲,每年应对其中一纲支盐,每年二十万引,共分十年疏清,当年观望不敢下手的那些人,个个都是饮恨,现在想买也买不到了。”沉玉川一边说着,一边佩服地笑叹。
闻言,问惊鸿笑而不语,这也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他面前称赞他家娘亲,毕竟他手里所掌握的大批人脉,许多都是从他爹娘那儿交代过来的,对于他爹,人们自然是敬重,但是对于他娘,凡是与她交过手的人,无不是真心诚意的夸奖与赞美,对于身为她儿子的他,也都是连带的照顾有加。
“问少爷,对于这件事情,你心里可有打算了?”
沉玉川几次与问惊鸿会面,对于这位年仅二十的后辈,饶是老江湖如他,仍旧对这个年轻人的性格与手段,感到捉摸不定。
只不过,相较于以往的沉静,沉玉川总觉得今天的问惊鸿显得有些浮躁,总是不时地往窗外瞥去,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侄谢谢沈叔的相助,结果办得如何,必定让沈叔知悉。”问惊鸿半点口风不漏,面上温和,态度却十分坚定。
沉玉川苦笑,知道他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就在这时,难得地见到总是神情淡逸的问惊鸿眉心微蹙,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地往窗外望去。
又是她?!
一时之间,问惊鸿心里除了想到“阴魂不散”这句话之外,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说法,来形容雷舒眉在他所到之处,几乎是如影随形的出现。
一次又一次,说是巧合,他真的不敢相信,但是,如此频繁地与她碰面,让他都忍不住有些神经兮兮,每到一个地方,总想她何时会出现?
果然,又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