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的冷风狂暴地拍着窗棂,将灵堂内一应黄白之物扫落,满室狼藉,窗外那支点了几夜的长烛被冷雨寒风数日摧残硬生生劈成了两半。而屋檐下倒挂的冰棱,凛然锋利,如刀子般戳着孩童单薄的身影。
苏洵然在灵堂跪了两日了,灵堂里置着具上好的楠木棺,里头妥帖安葬着他的父母双亲。
这具髹红的上好棺材,还是皇帝为了抚慰长平侯夫妇为国战死疆场,而亲自挥笔赐下,除此之外另赏了苏家罗纨二十匹、深海明珠五斛并南海赤尾珊瑚尊一座,连同苏妃也愈加封赏告慰。
但人死如灯灭,苏家一门再是显贵荣耀,从今往后,也只余了这么个失怙失恃的六岁孩童。
俄而雪骤,一阵一阵的鹅毛雪花被狂风扫到廊庑之下,管家苏蓝张头顾盼,只见昏黄银白的晚来天色间,姗姗而来的御史中丞闻伯玉,一手牵着小女儿闻锦之手携着一身风雪而来。
小女娃也才六岁年纪,生得同苏洵然一般大小,脸颊藏在臧蓝貂裘的软袄子里,乌黑的发沾了雪花,只露出一双如水影滴翠般的妙目,生得极为可喜。
苏蓝这才迎了上去,“闻大人,您算来了。”
闻伯玉脸色黯然,挥挥衣袖,“我与贤弟是十多年交情了,他新故之时,我闻讯大病了一场。唉此事不提也罢。”闻伯玉时至如今才渐渐接受,同窗旧友死在沙场,只运回来伉俪骨灰的真相,忙不迭往灵堂里头瞅了一眼,“这是洵然?怎无声息?”
苏蓝朝闻伯玉拜了拜。
“小少爷初见到郎主与夫人的骨灰之时,悲恸哀绝,啼哭不止,便晕过去了半夜,醒来时仍是不住啼哭,至今水米不进,早哭哑了嗓子,如今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说罢,苏蓝面露痛色,“郎主才当而立之年,战功彪炳,谁曾想”
闻伯玉闻言潸然。
被牵在掌心的闻锦,睁着滴溜溜乌黑圆润的眼,朝皑皑白雪里张望去。
昏昏暗沉的灵堂,只几根惨淡白烛尚有几分余光,打在孩童孤弱清瘦的背影上,如镀了一层阴森的墨光,只将那白色孝服微微映亮了一些。
他一动不动地低着脑袋,也不晓得在思量些什么。
闻苏两家是世交,但这也是闻锦第一次见到苏洵然,听说与她同岁,且比她还小两个时辰,当年是一道在龙泉寺由同一个稳婆接生的。
闻锦品尝不到骤失双亲是什么滋味,但她明白那肯定难受。她仰起小脸,朝闻伯玉一字一字认真地说道:“爹爹,苏弟弟几天没吃饭了?”
闻伯玉心神一凛,心下已成了个主意,“管家,这孩子还尚且年幼,痛失至亲委实可怜,苏家已沉沉如此,不若近来便让他闻家用膳,我夫妇定好生照料他、劝慰他。”
从先帝起,苏家便是重臣。但府中清贫,又数代单传,到如今也只有几个部曲,各自都散了去了,封侯的封侯,另谋生路的另谋生路,府中唯独一个年过六旬的老管家苏蓝,并几个丫头婆子而已,说到底是下人,缺了些人情味。
苏蓝犹豫,“这,恐怕”
闻伯玉道:“孩子不进水米如此之久,管家切莫拿他身子玩笑,这是大事。我与拙荆虽不才,但与苏贤弟也是八拜之交,有同窗之谊,如蒙洵然不弃,今后,他便算我闻家半个儿。”
闻家发迹更早,如今闻太师在朝中年高德劭,威望正炽,闻伯玉又是年过而立便坐上了御史中丞,秩千石。
而苏家除了被纳入后宫的苏贤妃,再无一人顾得了苏洵然,何况——
苏蓝不是僭越之人,“请闻大人入内。”
闻伯玉看了眼女儿,牵着她稚嫩的小手往里去。
“洵然。”
白色的纸在火钵里被吞没,只剩下星星点子迎风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