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岁
七岁的六皇子举着一朵大荷叶蹦蹦跳跳进了东宫,清脆声音穿透层层回廊与盏盏未点的宫灯,传进书房里默念文书的小太子耳中:“哥!哥!”
小太子翻页的手指一停,而后合上书,从椅上跳下,在宫人的注视里装作从容淡定地迈步而出,诸多情愫凝在一点供人窥探几分的眼角眉梢,藏在他人不可察的方寸心中。
他刚踏出门,就见他的六弟顶着一朵墨绿如染的荷叶跑来。
一声呼唤至此忍不住在心间翻卷,从他的唇齿间缠绵相依逸出:“六儿。”
那柳衣小孩闻唤,欢快地叫了一声“啊哈”,而后旋风似的跑到他面前:“哥!”他高高举起荷叶,叶柄前是张雌雄莫辨的俏丽小脸,眉梢满是晶莹汗珠,些许垂在睫上,剔透干净,是乖巧又温柔的甜甜味道。
他漾开花一样的笑:“哥你看!我刚从池子里摘的,最大最结实的一片叶子!”他献宝似的托着大荷叶给平冶瞧,又伸出一只粉嫩的食指去戳叶上的露珠,自娱自乐。
平冶亦伸出指头去戳,笑问:“给我的?”“不是啊。”泽年抬头,亮晶晶的眼睛映着他一个人,“我摘来自己玩儿,就是觉得高兴,就跑来给哥瞧了。”
两只食指忽抵在一起,那滴荷露在两人指尖上,然后湿了两片指甲盖儿。
那温度是清凉,又是温热的。
他心里,是甜的。
“淘气小鬼。”他轻轻笑起,心中柔软成一池温泉。
“等下雨了,哥,你在廊上看着,我就顶着它在雨中跑来跑去,接满满一荷盖的无根水,然后一起泡茶喝”他还咧着嘴絮念着,忽然月牙笑眼圆瞪,笑意僵硬。
抵着的那指尖在发抖,平冶发现他不对劲:“六儿,你怎么了?”
泽年颤着唇:“我我”
荷叶落地,他踉跄着连连后退,哐当一声砸在红漆柱上,白皙的颈项瞬间变红,细小的青筋爆起。
“六儿!”
平冶扑上前握住他的手,触掌是滚烫,顿时惊急:“快传御医!”
宫人未动,泽年扬起脸,下唇咬着,满脸涨红,突然推开了他飞快地沿着长廊奔逃。
平冶焦急:“六儿!你去哪里!”
他刚迈步欲追就被大宫女拦住:“殿下,您与六皇子不同,不宜喧吵失仪。”
七岁的太子生平第一次暴怒,他猛然甩开宫女的手:“放肆!孤东宫国柱,岂容你置喙!”
宫人一时惊恐跪下,他趁此飞奔,苦追他的六弟。
拐角处,他看见六儿的外衣扔在地上,心神俱惊,不停喊着他的名字。
他无措地寻找着,一宫人端茶途经,平冶急问:“你可看见六殿下了?”
宫人向他行礼完方答:“奴婢见六皇子似乎往御池跑去了。”
他扭头就跑,不顾身后呼唤。
腰间玉玦翻飞,贵重如此物,亦有随风不定之时,就如他,尊贵至斯,犹有力所不逮c心所不依之刻。
他冲到御池边上,只见六儿在池中挣扎,唬得魂飞魄散,想也未想便跳进池中。不远处几名打扫宫人见状,顿时叫喊着冲去池里救人。
两个孩子都水性不熟,泽年在水中不住挣扎,平冶紧紧抱着他,咬着牙不肯放。
宫人将两人救上来,太子呛完一口水,口齿不清只下了一个命令:“宣御医救治六殿下。”
腰间玉玦坠于池底,渐被淤泥所吞。
当夜,太子守在六皇子床前,桌案上那婷婷荷叶还放着,露珠尽干。
泽年身体时烫时冰,纵然用过药,御医还施过针疏导,但情况仍危急凶险。
熬过这一夜,方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