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要人命的脸走进来福客栈的时候王麻子已经倒在了自己的桌上,和喝高醉倒的人并没有太多不同,差别只在于王麻子现在已经忘记了呼吸的感觉,他的记忆定格在了这一张要人命的脸上,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去后悔扇了婆姨的那两个大嘴巴子,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红梅。
红梅,一整片的梅林,成片的红梅宛如一群俏皮的女娃儿在嬉戏打闹,可凑到一起便又成了摄人心魄的绝色美人,偏偏这个绝色美人却莫名其妙躺在了白苍苍的雪地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和它们的主人一样。不过它们的主人已经和它们睡在了一起。刻着“阮梅红”三个字的墓碑已经提示得再明显不过。
阮梅红确确实实是个绝美的人儿,至少在她大着肚子回到梅香谷之前人们是这么认为的。遗憾的是从那以后她就变成了偷男人怀野种的代表,而她的父亲阮雪生也成了武林的笑话,堂堂武林盟主的千金偷跑出谷怀了个野种回来,倒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但那一天,阮雪生并没有责骂他的女儿,天底下的父母原来都是这么伟大,总对自己的子女保持了无限的宽容。他只是用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问了他的女儿一句话。
“曲谱到手没有”。
阮梅红并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她用明亮的眼睛和她的父亲对峙着,右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这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撬开了自己的牙齿。
“照顾好我的孩子”。
“我保证”。
阮雪生顷刻间已回答了她的要求,斩钉截铁。半本琵琶曲谱这才通过阮梅红颤颤巍巍的手递到阮雪生身前。阮雪生一把夺过曲谱,映入眼帘的“清秋曲”三个大字让他的眼睛瞬间就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清秋曲!清秋曲!你终于还是落入了我阮雪生的手中,哈哈哈,十年啊,整整十年!武林至尊啊武林至尊!”
但阮雪生很快就停止了自己的癫狂,因为他已发现了曲谱只有一半。
“另一半”
“二十年后,自然会有人送到这个孩子的手中”阮梅红用天底下最温情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每一个母亲看自己孩子的目光果真是这世间最漂亮的眼神。
但漂亮的眼神并没有持续多久。终于还是因为这个笑话,在生下自己的孩子以后,阮梅红用一把剪刀结束了人们的唾沫。于是她就躺在这白雪中的梅林里,从此她和她所爱的东西已血肉相连,再也没人能够使她们分开。她爱梅花,尤其红梅。
但这一切对于阮红梅来说是没有任何记忆,他只有在每次到梅林看母亲的坟墓时才会痛苦一场。而这些眼泪也大多是因为对自己无父无母的愤恨,愤恨他的母亲弃他而去,甚至他都没见过她一眼,只知道这里埋葬的人是他的母亲。更愤恨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姓甚名谁的父亲,他无法理解这世间竟然会有抛妻弃子如此绝情的男人。从小到大只有外公一个亲人,但外公除了每月十五以外绝难见到他的人影,就好像阮红梅的死活与他本不相干。外公每当十五月圆的时候都会准时出现在院子里,但不是看阮红梅,他看的是天上的月亮,就好像天上的圆月才是他外孙的脸蛋。所以阮红梅每次要问自己的身世也是不了了之。
所以十九岁的阮红梅已活成了一个怪物,一个性格孤僻而喜欢杀人的怪物,但他杀人的手法可比葛鹰高明得许多。他杀的人也比葛鹰杀的人要该死得多。甚至他杀人还有自己的规律,只在每年红梅开放的时间段杀人,只杀八个人,一个也不会多杀,当然也一个都不会少,只因他母亲坟前那棵梅树每年都会准时地开八朵。
他今年已杀了六个,而第七个,就在他走进来福客栈的时候已经倒下了。葛鹰杀人的手段固然可怕,但远比不上阮红梅,葛鹰喜欢让人在痛苦中死去,而阮红梅却可以让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