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将尽,早在几年前,他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或许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改朝换代这四个字很是骇人听闻,可对于他们而言,却压根算不上一回事。他们这种人居高甚久,早已失去了对天家的敬畏,一向只对权势低头,没有谁会真的忠心一朝,忠心一代,就算是身为赵家人的妻子,在面对大魏气数将尽的事实时,也只是叹息一声就过了,更遑论其他人。
天子式微,藩王坐大,前朝勾心斗角,如今的大魏,看似歌舞升平,其实早已风雨飘摇。
妻子这些年一心扑在朝政上,勉强挽回着大魏的颓势,他本以为她是想延续赵家江山,也想过前路茫茫,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没想到妻子却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把注压在了女儿的身上。
见丈夫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赵静别过脸,语调重新恢复了和缓“你没有我了解霍景安,他的确是一个危险的人物,但他也是真心喜欢咱们女儿的,缱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段泽明长叹一声“少年之爱能有几时久那霍景安尚未加冠,不过少年心性,知慕少艾,又会对缱儿有几分深情”
赵静微笑起来“这就是我们女人家的事情了,你不用管。总之,这一门亲事,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段缱立在外间,听着里面二人的对话,一时怔然。
她想起自己上一回给母亲送药时碰上父亲,那时他的神色看着就有点不对劲了,只是她没敢问出口,现在想来,父亲当时恐怕就是在为此事烦恼,怪不得他会欲言又止地叫住自己。
也怪不得她的阿兄会被拎去军营,原来不是因为父亲忽然起了管教阿兄的心思,而是为了能让她自己自主地选择亲事,不必被迫嫁人。
父亲的一片苦心,她竟然直到今日才知晓。
也是直到今日,她才知晓母亲竟然有着那样的心思。
皇后。
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两个字。
段缱立在隐蔽之处,听着里面二人的对话,心中百感交集,直到话题开始转向别的,她才压下思绪,悄悄退了出去。
殿门口的几个女官不知何时都退到了长廊下面,门口处只立着陈谭一人,见她出来,微笑着上前敛衽一礼。“见过郡主。”
段缱在门槛处停住,低声问她“为什么”
陈谭静默片刻,轻声回道“殿下虽执掌大权,但于朝堂之事,亦有许多身不由己。”
段缱沉默一会儿,垂眸道了一声多谢,离开了临华殿。
她没有回碧玉阁,而是立在不远处的长廊下望着临华殿口,夜幕渐渐降临,晚风骤起,带来一阵秋凉寒意,采蘩回去取了一件梅色的斗篷过来给她披上,和采薇一道陪着她立在廊下。
她就这么在廊下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段泽明从殿里出来,定了定神,就沿着长廊走了过去,装作在半途恰好遇上,和段泽明打了个照面。
“爹爹。”
看见她,段泽明有些意外“来找你娘”
段缱点点头,又赶在段泽明开口前道“爹,这一门亲事女儿是自愿答应的,爹爹不必担心。女儿女儿很是仰慕晋南王世子,能嫁给他,是女儿之幸。”说后半句话时,她的脸颊染了一层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只是在夜幕中不甚明显。
段泽明心中一震,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和妻子的谈话都落入了女儿耳里,还以为是自己在殿上的神情太过外露,让心思细腻的女儿察觉了不对劲,这才特意来安自己的心。
望着跟前微微低着头、一派温顺模样的段缱,段泽明就觉得喉咙口像哽住了一口烈酒,在火辣辣地灼烧着。
他的女儿,从小就这么懂事乖巧、惹人疼爱,可有的时候,他真希望她能刁蛮一点、任性一点,活得恣意洒脱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