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两个月的秋狩终于到了尽头,程盼儿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用手紧了紧宽松的衣袍。
过了这夜,明日便要回京了。程盼儿心想着,心口有丝丝空荡。
秋季日夜温差大,空旷的地方尤其如此,宴席到了子夜,寒意更深。程盼儿有些禁受不住这样的温差,原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庞不只是白,甚至还带上几分青气,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在程盼儿席边伺酒的是一名有了些年岁的宫女,这宫女品级低,生得也普通,才会被分派来这里。宫女原先就对要来女官席上伺酒有些不满,手脚便有些怠慢,见程盼儿心不在焉又脸色骇人,更是心升厌恶,索性偷起了懒,不晓得跑到哪儿开小差去了。
程盼儿冻得受不了了,也顾不上大夫的医嘱,就想喝点薄酒暖身,一回
头,才发觉身旁无人。无奈地自己伸手去拿炉里的酒壶,却没料到炉子无人看守,早已烧得过头,指尖才一触到握把,便烫得抽回手。
她摊开直觉握紧的掌,苍白指尖上一点艳红。
那天地苍茫间的一树红梅与你特别肖似,如果得空……
程盼儿像在躲避什么似的紧握住手,甚至以左掌包覆住右拳,指尖的那点热度却如星火燎原直烧入心口。
炙炎般,灼得人不由得心慌。
失神间,是一阵再熟悉不过的锣鼓声唤回了程盼儿的神智,转头往远处台上看去,方才吐火叠罗汉的杂耍已然结束,不知何时换了个戏班。
席间的位置是照品级排列,程盼儿官小,离舞台也就远了,除了几个小小人影,其实看不见什么,可她唱了那么多年的戏,就是一双耳朵听了前奏,也能准确分辨现在唱的是哪出戏。
心,渐渐沉静下来。
即便在大多数人心里仍旧轻看伶人,对程盼儿而言,唱戏仍是她最熟悉且安心的存在。
她曾在那样的锣鼓喧嚣中成长、入眠,乃至攀上巅峰,京戏对她来说就如同亲人一般熟悉而亲切。
台上演的该是“锁麟囊”吧?
程盼儿听出戏码后,心中暗道。这出戏讲的是善有善报的故事,此刻拿出来登台,倒也算不功不过,只是没想到锦文帝的爱好居然如此软柔?
她好奇地往中央正对着舞台的位置看去。
那里架了个高台,上面铺满了御用的黄缎,中间坐着的身影却略显臃肿,自然不可能是锦文帝。虽然那里也是远得看不清人影,但程盼儿却知道上面是谁。
之前便听说太上皇也带了几位太妃一起参加秋狩,只是从没见他们出现在猎场上,想来是嫌骑猎太过血腥,另寻乐子去了,况且,能代替锦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自然只有太上皇。
太上皇左右各坐着一名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三人并未做出什么破格之事,但仍看得出举止间透露着亲近。
程盼儿眼神极利,便是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两女身材苗条,身段窈窕,有少女的灵巧,亦有少妇的风韵,年岁大致二十上下,至多不超过二十五岁,想来应是目前最受宠的容太妃与华太妃。
据说太上皇的个性较为……咳咳……平和,“锁麟囊”这戏码若是锦文帝来看,确实软柔了,但若是给这三人看,倒是适合不过。程盼儿在心中暗忖。
收回心神,台上已经唱过一段,程盼儿不再分心,拉长了耳朵,细细捕捉那绕到自个儿跟前时,已经变得细碎的乐声。
人总是对自己最熟悉、最有把握的事物感到安心与亲近,程盼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是天生合该生在舞台上的人,听着听着,眼神便透露了向往。
多么想要再次踏上那舞台,多么想要再次拉开嗓子唱戏,可这些都再也办不到了……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