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王寀的话,韩钟深以为然。
但王寀的担忧,韩钟却不以为然。
按他父亲韩冈的说法,萧墙之内,从来都不会没有矛盾。
外部有矛盾,内部有矛盾,最终只看哪个矛盾更大,更迫在眉睫。首先解决主要矛盾,这是处理问题的正确方法。如果弄不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区别,那铁定会铸下大错。
以如今中国之大,中国之强,内忧自然远大于外患。
中国周围,不是藩属,就是羁縻附庸,稍有点声气的黑汗垂死待毙,为患百年的契丹苟延残喘。
要说矛盾,肯定是内部更加尖锐。
所以王寀的担忧,无谓,且毫无意义。问题一直都是存在的,人人都知道的这一点,关键在于解决,而不是指出。
而王寀却像是绝大多数读书人一样,看得见问题,却给不出一个有用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送走了王寀,公厅内恢复了平静。详检官公厅外的走廊上,脚步声时时响起。枢密院主楼内,官吏奔走往来,日以继夜。
都堂荷天下之重,这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每一天,都堂都要收到数以千计的文函、申状、奏表,都要批复下达同样数量的堂贴、札子。
韩钟详检官的一天,平均要亲自处理四百件以上的文件,加上他手底下的官吏,轻而易举就破千数。
每一份公文的背后,都交织着矛盾、争执、妥协、交换,满满的都是利益。
而只要保证大多数人的利益,那么天下必至太平。
帝党潜伏窥伺,朝堂看似平静,却暗波重重,可只要天下安靖,百姓不惊,朝堂上就翻不出浪来。
但是,难点就在这里。
韩钟曾经听他父亲说过,人的需求有五级,最下三级是温饱、安全和人情,对升斗小民,只要满足这三条就足够了——吃饱穿暖,太平无贼,家中和睦,闲暇时可以看看球赛马赛,与友人一起喝酒聊天,如此足矣。
但就执政者而言,最难满足的就是这一事。天下百姓人数亿万,再小的需求,配上如此多的数量,都会变成宛如天上星辰般庞大的数字。故而天下大治,非圣贤不可为也。
虽然秉政的章相公是开国以来数得着的名相,但要达到圣贤的等级,感觉还差上不少呢。
韩钟身处中枢之地,所见所闻,对天下局势,比常人更加了然。
中原兼并成风,自耕农失地越发严重。南洋稻米,关西布匹,如潮水般涌入市场,旧日中原男耕女织的小农生活被彻底打破。
仅是京畿,三年以来,因各种变故,外迁实边的京籍百姓就多达两万,已经超过京府总户口的百分之一了,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没有了自己的土地,只能给人做佃农。但自从蓄养牲畜成本大幅下降,各色耕作收割的农具机器普及之后,就是上门做佃农人家也不要。
要是有能照料牲畜,能保养农具、机器的手艺就罢了,什么都没有,就只知道挥锄头出力气的村汉,如今哪里都吃不开。
几个雇工加上几头牲畜或机器就能把田地照料好,还要分给七八家人去种?纵横阡陌占去的土地亏不亏?田主夺佃引发的人命官司,这几年便不绝于耳。农民群聚闹事,甚至揭竿而起的都不少见。
虽说还比不上旧年的魔教之乱,并没有出现能够攻打州县的大股贼寇,可各地上报的盗贼消息,以及出剿后的捷报,韩钟的案头上,天天都能看到。这边一两个,那边三五个,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年就有三五百人了——这只是开封府。
京畿之外,中原各路,因贫而无产而被迫迁移的百姓少说也有几百万人。以至于各种原因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