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楶并不喜欢来医院。
位于州城西北角的一片建筑,原本是军营的位置。
代州军在经历过惨败、溃散、重编和战斗之后,数量锐减,只能勉强能守住延边的关隘。许多位于二线的军营,全都给放弃了。有的成了球场,劫后余生的代州百姓在重建家园之余,也需要一个放松的地方。而这一座州城中空下来的营房,同样被废物利用,成为了诊所和病房。
医院中弥漫着烈酒、艾草和菖蒲的味道。只是更多的,则是消磨不去的腐烂气息。
这是医院,又不是医院。
里面有着为数众多的救死扶伤的医工,他们在这一次的会战中,拯救了成千上万的大宋官兵。就是现在,医院中也还有许多士兵,接受着他们的医治和照料。
不过现在的医院后部,却有着比之前战争时更多的尸骸,医工们也在制造着更多的杀戮——这就是章楶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原因。
解剖学。
这是韩冈定下的名字,被他从医学中单独分离出来。
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当成牛、羊、猪一类的牲畜,给解体剖开。
韩冈对医工们的要求,就是对人体器官功用进行综合性的阐述。通过对循环、消化、呼吸、神经、运动等系统的定义和划分,来全面解析人体的奥秘。
而要完成这一目标,解剖的手段就必不可少。
但宋刑统中,有残害死尸一条。包括肢解、焚烧——不包括正常的烧葬——和弃尸于水。依律减斗杀罪一等量刑。在殴斗中杀人,视是否持刃而决定是斩或绞。解剖尸体,必然是手持利刃,减其一等,碰上个严厉点的官儿基本上就是绞刑。
所以只有战争,只有战争才能得到足够数量的标本,所以每一场战争都是人类解剖学上的一次大发展、大飞跃。
参与了这项活动的,主要是被韩冈留在河东的御医,以及他们的助手和弟子,还有一些从本地征召的医家,都是自愿参加解剖人体的研究工作。而通过对数百具人类尸体以及数量更多的飞禽走兽的解剖,相互进行对照和验证,这些医工们的外科手术水平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走在一张张沾满血迹,各自躺着一具具完整和零散的人类遗骸的床榻间,章楶脸色发青,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如前面领路的韩冈那般,彻头彻尾的无动于衷,甚至是饶有兴致的向领路的医工们询问。
幸好戴着口罩,口罩中间的夹层里还有香料和草药。虽说不能完全掩盖住那股中人欲呕的味道,但感觉终究是好了一点点。
“到底有了多少人啊。”透过口罩,章楶的声音沉闷模糊,但言语间难掩的震撼和恐惧,却没有改变分毫。
韩冈不以为然:“化外夷狄无异于禽兽,宰狗剖羊的时候哪有那么多感慨?”
夷狄,禽兽也。这是华夏从古到今,世所公认的常识。
化外之民,不从教化,就是禽兽。又非**,拿来当成实验的对象,至少大部分医工很快就适应了。
人就是这么简单,往往只要有个借口,什么都能下手。
“审元。”韩冈叫来一名医工,唤过来时,浅蓝色的围裙已经满是黑色、红色的血渍,像是一幅诡异的图画,只是整个人都是精干干的,精神很好:“解剖的关键还是在绘图,内脏及骨骼图形的绘制,血管和神经的绘制,务必要一丝不错。而且有了图,才能制作标本。”
“慎微明白,枢密请放心。”
站在韩冈和章楶面前回话的,是这座医院的院长唐慎微。一口蜀音,来自川中,医术高明,在药物学上更是出类拔萃。发掘到这名名医,可以说是个惊喜。等到回京后,韩冈就准备将他调入太医局,并参与编纂本草纲目的工作。
不过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