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孔门好,怎么就你觉得是火坑呢?”唐顺之道。
“人人也说皇宫好,怎么一听到选秀,就家家户户避如蛇蝎?”陈惇道:“我只觉得孔门比皇宫还可怕呢,也不知道当年李东阳祭奠他的女儿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
“你管李东阳作甚,”唐顺之道:“你和陆东君也不过是小儿女辈事,难道你竟日要沉溺于此,忘了潜心治学的正事了吗?”
陈惇悚然道:“学生不敢忘。”
“我听归震川说,你四书读得不错,能取中县案首,基础应该是打牢了。”唐顺之道:“乡试上的五经魁,你打算要治尚书吗?”
“是,”陈惇垂手道:“学生愚钝,于其他四经上,不甚畅达,只有尚书,算是能了悟于胸。”
“好,”唐顺之道:“那我问你,尚书精髓是什么?”
“尚书精髓即十六字心传,”陈惇毫不犹豫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循规蹈矩罢了,”唐顺之啧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怎么解释呢?”
“这是舜告诫禹的话,说人心危险难安,道心幽微难明,只有精心一意,诚恳地秉执其中正之道,才能治理好国家。”陈惇道。
“允执厥中,”唐顺之道:“中,怎么解释?”
“朱熹批注中字,谓:‘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以中庸位于独立不偏易之位,而显中道之义,就是其意。”陈惇显然也是有备而来。
“人心惟危,”唐顺之道:“危,你说是危险?”
“是。”陈惇道:“人心叵测,充斥诸般欲壑,而向道的路途又难以捉摸,所以要人要静心守神,秉持正道,才能达到自己所要的。”
“你果然是刚刚才通读了尚书,获得的都是些浅显的道理。不能说你错,因为你还不通晓其中的大道理。”唐顺之一笑:“我来告诉你,人心惟危,危是危惧的意思,如‘人人自危’之说。诗经有‘战战兢兢,如临探渊,如履薄冰’;道德经说‘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周易中‘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是说君子不仅要整天自强不息,勤奋谨慎,而且一天到晚都要心存警惕,好象有危险发生一样,危就是即将到来的祸患,时时刻刻威胁着你,使你感到忧惧。君子如果感到了这种危险,能忧惧如是,朝夕戒惧,则虽处危险之地,却不会有祸患。”
陈惇有一种顿悟的感觉,立刻穷追不舍道:“敢问先生,‘道心惟微’又如何解释?”
“程颐注解,道心是‘一阳复于下,乃天地自然之心也’。”唐顺之道:“如果道心是天理,那么人心就是私欲,即使是拥有最高的智慧,通悟了大道理的圣贤,也不能没有私欲;而即使是什么道理都不懂甚至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人,也含有一颗道心,只不过未曾被启发罢了。二者杂于方寸之间,如果不知道怎么分辨,怎么梳理它们,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无以胜人欲之私矣。”
陈惇只感觉自己今夜有如拨云见日,正在细细琢磨体悟,没想到唐顺之一拍大腿,道:“当然,这是朱程的道理,你要是跟我学的话,我讲得就不是这样的道理了。”
陈惇惊讶道:“您讲得是什么道理呢?”
“且就拿‘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一句来说,”唐顺之盯着他道:“人的自然禀赋叫做‘性’,顺着本性行事叫做‘道’,万物回归本心的原理,就是穷理尽性,穷神知化。人的本心与万事万物合而为一就叫作天人合一。所以古圣贤才说:穷理尽性达天命,执中精一万法通。”
“简言之,所谓天由心明,地由心察,物由心造,”唐顺之道:“就是心外无物、心即是理,你明白吗?”
陈惇深吸了一口气,明白,怎么不明白呢——原来是变着法地推销他的阳明心学呢。
“心学啊,”陈惇就斟酌措辞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