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这些年来,她总是重复做着一个梦,那个梦里,有褪不去的血色和火光,有刀剑刺入皮肉的悲鸣,还有一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
这些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豆蔻年华少女的绮梦之中。然而自从十余年前开始,天子蒙难,群雄并起,逐鹿天下,固是英雄豪杰施展抱负之时,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却是苦苦挣扎求生的修罗地狱。
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父母的影子,只记得自从记事起,便是和二位兄长一道,跟随叔父远离家乡,四处漂泊。季家源于中州季氏,本是中原之地的书香世家,这一支流落至今,人丁凋零,叔父也在两年多前因病去世,如今只剩季燃与长兄c次兄并几个家人相依为命了。
所幸他们如今定居的这江城,位于长江之畔,地处偏僻,又有山河之险,更兼这些年数家诸侯c几方蛮夷纷纷列土称王,在北方混战,江南倒是楚王一家独大,还算是太平。
季燃刚刚满了十四岁,还是个小姑娘,二位兄长之中,大哥季川字行川,如今已是而立之年,早些年受友人举荐,到金陵城楚王幕府中任职去了,如今已在金陵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二哥季涯字有涯,刚刚二十岁出头,性情却逍遥不羁,一副狂士做派,只一边在乡野中耕田读书,一边教养小妹,倒也是自得其乐。
被噩梦惊醒,季燃瞅了瞅外面的天色,见虽未大亮,也已经有丝丝的光束透过黑暗的天幕,宣告着白日已不远。不由得寻思反正已经醒来,干脆早些起来,也能帮忙做些家务,于是拢了拢头发,翻身下了床铺。
“姑娘怎么起的这样早?”炊烟袅袅升起,灶上厨娘杜大娘已经开始忙活早饭了,
“昨天看到青儿新采的莲藕和菱角,可水灵了,可不是想的睡不着了”,季燃笑道,一边挽起袖子洗手帮忙。
杜大娘听完也笑了“就知道你馋这一口,喏,已经把几节莲藕切片过水,等会儿放凉了拌着吃,下剩的煮汤拌菜调馅儿都好。”
“那我可算是有口福了,二哥也最喜欢吃这个,不过他出去访友游学,也不知走到了哪儿,何时才能归家?”季燃叹息一声。
“放心吧,二少爷也是从小走南闯北过来的,当年我们一路从北边过来,他比你现在还小,就敢提剑杀贼,何况如今江南一带也算太平,说不得这两日就到家了”,杜大娘宽慰道。
“提剑杀贼?”季燃惊讶道:“看兄长那副文人雅士的做派,谁曾想原来这般厉害!”
大娘边收拾吃食边道:“还不都是世道逼出来的,当年我们季家的小姐,哪个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如今姑娘你却小小年纪,就里里外外的操持家务c打理生计,就像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新鲜莲藕,想蘸些蜂蜜糖粉来吃,却也不能够了,少爷小姐们也是糟了大罪了!”
季燃取了些白醋c少许盐巴,和着切碎的姜蒜和藕片拌匀,然后拈起一片莲藕丢进嘴里,笑道:“那也是有得必有失,想来当年高门大户的小姐们,天天喝着蜜水,恐怕也只觉甜腻,哪里知道这田野风味,清新自然更胜珍馐佳肴呢。何况如今天下大乱,一旦卷入战火,无论是高门显贵c平民百姓,还不是玉石俱焚,首尾难顾,我们一家能安稳定居此处,已是侥幸了。”
“这话说的是,当年我们这南行的路上,就不知道有多少人骨肉失散,多少人尸骨无存啊!只是有些话论理不该我这个下人来说,乡居虽有乡居的好处,”杜大娘说道“当年的世交都失散各处,难通音信,大少爷远在金陵,你跟二少爷兄妹没个长辈教养操心,耽搁了终身,可如何是好?”
“大娘您块打住吧”季燃回身正色道:“当年冠军侯胸怀壮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言犹在耳,莫说二哥,就我一个小女子也知道这天下兴亡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