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 方犁在家把账目盘完, 手头终于闲下来了。他前些日子劳心劳神,这几天只抽空去张老板店铺里看了看, 余下每日便在家中高卧养神,家务一概不管,只交给胡安,他吃罢饭喝完茶, 只管拉着墩儿六儿谈天, 教贺言春写字,好不惬意。
因贺言春不用治学问,只想先识几个字, 免得当睁眼瞎, 方犁便每日教他几种常见器物的写法, 如锅盏瓢盆、树木楼阁等。贺言春本极聪明, 又十分刻苦, 不上半月, 便学了几百字在肚里。
他舍不得浪费笔墨纸张, 自己做了个沙盘, 每学一字, 必拿根筷子在沙盘上苦练, 不写熟了连饭都不想吃。闲下来时, 又顺手做些事情, 帮六儿喂马、帮胡安择菜, 是以他虽不是方家伙计, 却是人人都欢喜他来。
这日方犁和贺言春两人得了闲,又窝在房里,一个歪在榻边,吃点心翻闲书;一个端坐席上,推沙盘勤练不掇。屋里点着炭火,暖融融静悄悄。贺言春偶一抬头,便见他家三郎全不顾形象,扯了净袜,一手拿书,一手抠脚。胡乱伸着的那只脚丫子嫩生生的,白得几乎反光。
贺言春便瞧瞧自己脚上,心中纳罕,想,一样是出门行商,怎么三郎脚上竟没长茧?
正胡乱想着,忽听前头伙计们嚷嚷起来,打破了院中寂静。六儿匆匆走来,见贺言春练字,便招手叫方犁出去,两人在廊下小声嘀咕了几句。
方犁顿时脸色一变,收了懒散模样,进屋着袜穿鞋,跟着六儿往前头去了。
贺言春顿了顿,也放下筷子跟了出去。就见前头院里聚了好些人。地上跪着两个鼻青脸肿的伙计,胡安站在前头怒容满面,正大声呵责。旁边墩儿也一言不发地沉着脸。
贺言春在人后听了半晌,才明白原委。原来伙计们连日无事,手里又有了几个钱,便有那不安于室的,天天到外头逛去。这日两个伙计出门时,在街头见到有人赌双陆,便上去看了几眼,就见那做庄的人手笨运气差,被路过行人赢了好些钱去,便也跟着眼馋起来。伙计中有个手巧的,叫作小鼓,也起了兴,上前去与人对赌。一来二去,把两人身上的钱输得干干净净。这两人毕竟跟着出过门,见过世面,回过意来,晓得是遭人骗了,揪着那做庄的不放,嚷嚷着只要还钱。几人正在纠缠,谁晓得不知从哪里呼啦啦跑出些人来,反把二人臭揍一顿。
小鼓二人被骗了钱不说,还挨了顿打,气了个半死,跑回来邀了一帮伙计,要去报仇,幸好被墩儿看见,这才拦了下来,叫人禀报了胡安。
胡安气得胡子直抖,指着两人骂道:“就你机灵,就你能干是不是?我素日怎么说的?伙计中但凡有出去赌钱嫖妓的,一经发现,立刻撵出去!你但凡长了耳朵,就不该忘!如今你两个在外不当心,受了骗挨了打,还想拉着别人去惹祸!墩儿,给他把行李都收出来,叫他各人回家找父母去!这种人三郎和我都不敢留!走了省心!”
那两人听说要赶他们走,都着了慌,朝胡安磕头求饶。眼见他气头上不理不睬,又跪爬着到方犁身边,抱着他的腿哭。伙计中有与他二人交好的,这时也纷纷跪下来,帮他二人求情。院里顿时哀哭声一片。
方犁十分为难。看小鼓模样,正是在甜水城顶着锅盖来寻自己的那个小伙计,不由心下不忍。然而他也晓得,这回犯错倘不重罚,他日便难以管束这些人。犹豫片刻,忽然眼角扫到贺言春,心里便有了计策,道:“胡伯叫你们不要出去赌钱,本是为你们好。既染上赌,便易生事,不仅自己吃亏受罪,也连累整个商队。不过念在你二人是初犯,大伙儿又都为你二人求情,我便也和胡伯说个情,姑且饶你们这遭,留着以观后效。虽不撵走,但罚还是要罚的”
那两人见少东家也帮忙说情,各自惊喜,忙纷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