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她常用的应该是蓝油纸伞;后来在王府里,作为最为出挑的医女,若当真要在雨天出门,也该用绸伞——雨笠,连同蓑衣,恐怕她只见过它们穿在父亲与兄弟们身上的样子。
那种神色,我很熟悉——当初教导含笑忍冬七里香她们的时候,常常会见到。
“公子,为什么人参不能多食?”
“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丹砂怎么一烧就不红了?”
“公子”
不仅是她们,晴县乃至维州的人民,上至知州下至农人,甚至同行都常常在我面前露出这种神情。
“原来偶感小疾有时也可能暗藏大患,多谢公子指教。”
“对啊,在井水里养几条鱼就能知道有没有被污染了,公子果然聪颖过人。”
身边的人都总是用这样的神色看着我,总觉得我能用令人感到新奇的方法解决所有问题。一开始还觉得别扭,时间一长,我也渐渐习惯了——习惯了以云淡风轻的微笑掩去心底的波澜壮阔,习惯了语速放得慢慢的以延长思考时间,习惯了第一个遇事迎上去,把身边的人护在身后。
可我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我也渴望有人护佑,渴望遇事有人给我担着,自己只要站到一旁看着,露出新奇或赞叹的目光就好。
雨丝密密的笼罩着竹林,近在咫尺的当归也有几分模糊。
双眼微阖,当归窈窕瘦削的身影竟与少时师兄纤细的身影重叠。
我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想起了师兄,冷漠却温暖的师兄,永远把我护在身后的师兄。
我暗自嘲讽自己的不知足。当年自是我自己强行离开了师父与师兄的庇佑,奔赴千里之外,寻找自己的一方天地;如今自己远在异乡,自由自在,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了,又回过头来想要人来护佑——怎的不用脚指头想想,像“百草公子”这样的人物,向来只有护佑别人的,断然没有受人护佑的!
可我还是怀念师兄,怀念年少的师兄并不宽阔的后背,怀念师兄面对我的各种奇思妙想时的淡然——他从不会因我而感到新奇。
师兄曾经是世上最古板无趣的人,整日的除了练剑还是练剑,脸上从来不会有多余的表情。唯一的一次面露新奇之色是在一年元夕,我拖着他去集镇上的时候。
同之前的元夕一样,也同之后的元夕一样,元夕上极热闹,花市灯如昼,一夜鱼龙舞。唯一不同的,是那年偶然来了一队色目人,高鼻深目,穿着奇异,口音独特,黄发蓬蓬的少女们表演的杂耍姿势奇异憨态可掬,琉璃灯照明的货摊上摆放的货物都极珍贵而罕见。
当时师兄的神色便是如那般新奇,突然间褪去了冷漠淡然的面具,真真像个孩子了。
忽而又想起古剑飞,记忆中他也极少露出这般孩子气的表情呢。不过,这也难怪。古剑飞可是长了我整整九岁,遇事淡定些也正常——虽然至今我也不知他到底是拿我当朋友还是小辈。不管怎样,在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人面前总是要装一装的,再咋咋呼呼也要装出个宠辱不惊来。
记得他最失态的一次,是见到安姨与阿清阿弦。黝黑的俊脸诡异地抽搐着,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有弟弟妹妹?你竟然有弟弟妹妹!”
我被他的反应逗乐了:“怎么,我就不能有了?”
他突然低下头,如泄气的皮球:“当然可以。”
我哈哈一笑:“那不就完了。话说回来,你有弟弟妹妹吗?”
古剑飞神色蓦地一黯。我暗叫不好,怎的忘了古剑飞是个土匪,若非家中生变,好端端的好人家儿女怎愿落草为寇?忙叫道:“是我多嘴了,自罚三杯。”说着便抄起古剑飞面前的酒碗,仰脖就灌。
古剑飞劈手夺过酒碗:“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