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宪从大陈宫出来,四处上灯,雨已经停了,月正上中天。
一入秋,灯里的尘埃都变得格外纤细敏感,细软的蒿草丝子游走过腕边,曝露于外的皮肤就有些干涩发痒。
来传话的内官备好了车,刘宪却弃了,转而让人牵来马,也不消那人在前面引着,打马自出了立正门,向南往白马寺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手中拽着那方广玉兰绣的帕子,其实今日最伤他的并不是殷绣以身犯险也要维护魏钊,而是她从牢狱里递出来的这方帕子,还有那一句:“不用,他都明白。”
人和人之间针都插不进的关联,在他这个孤煞人看来看来,真的是锥心痛。
想着,他将手中的缰绳伙同着绢帕越缠越紧,风中开始透来松叶香,月光盈满马上的衣袖,不觉已回转入山路,白马寺的山门,已近在眼前。
魏钊在“松间照”见刘宪,那里是崖边的平台,月光好,风也轻逸。宫人门提着灯立在远处候着,刘宪过去的时候,魏钊身边只立着杨嗣宜一个人,手中护着一盏青釉的五芯灯盏,灯色明明灭灭间,魏钊面上的表情也不明朗。
刘宪行礼,魏钊只道了一句起来。
两人很少这样直白地对着,心里头比任何时候都要敞亮。
山水干净,魏钊先开了口:“刘知都去送绣儿了?”
“是。”
“好,掖庭是你掌管的地方,朕暂时把绣儿安置在你那儿,她若受半分的损耗,朕惟你是问。”
刘宪抬起头,魏钊临崖背对向他,只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燕居服。身型渐成,虽不是十分魁梧之人,却也渐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度。
“官家放心,若她有事,刘宪,亦不会宽恕自己。”
魏钊转过身,“朕明日起驾回宫,你来帮朕做一件事情。”
“官家请吩咐。”
“去找徐牧,诱着他,顺着和太妃有关的流言,往下查。”
刘宪怔了怔,他隐约知道魏钊心里有自己的计较,但是,他没想到他会走出这样一步悬崖边上的棋。
“还请官家明示。”
魏钊走近了他几步,“朕要捋一捋殷茹和徐牧的关系。”
刘宪不自觉地笑了笑,这个笑容里的意思有些复杂,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是在为眼前这个年轻君王的城府和心思感到赞叹,还是在可惜,他终于也要被大陈宫炼化成可畏的人了。”
“官家何时候察觉他们二人之间的关联。”
魏钊回头,望向那秋雾轻腾的山崖,“在宫外时即有,但她是绣儿求了皇后接近来的姊妹,她就一个妹妹,朕不想多问。”
刘宪走到他身后。杨嗣宜也转身用背挡住崖后来的风,灯把那二人的影子投向山崖对面的石壁,杨嗣宜一时恍惚,竟觉得这两个同样欣长的背影,竟然有一丝莫名的相似。
这个念头一串出来,他忙扬手给了自个一巴掌。
“好,臣要引徐牧查到什么程度。”
魏钊沉默了一臾,“引他查到,他自认可以揭露于朝堂为止。”
“官家的后手呢。”
魏钊看向她,“周太后。”
刘宪没有再往下问,他也给了自己一些余地去猜魏钊的谋略,两个聪明的人是不需要把话全部说破的,于是,他垂目轻轻点了点头。
“官家如何信得过刘宪。”
魏钊似乎笑了笑,“朕吧从来都不信你,朕也不怕告诉你,徐牧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但他是朕的舅舅,站在整个朝堂最亮堂的地方,朕看得清他,他看不清朕,但是刘宪,朕只能透过绣儿去看你。”
说完,他脑中似乎又百转千回过一次。
“不过这一回,朕愿意信一次刘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