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称赞不是人人都能受的,在一进一退都有人看在眼里的宫廷之中,出错是大罪,出风头也是大忌讳。
殷绣被济昆硬推到了这个显眼的位置上来,确是在两难之间,出错则是大罪,平庸亦有不负盛名之嫌,恐怕连济昆都要跟着遭罪,极致又恐当真被谁看入眼,背负逆臣之后的罪名,一旦走入众人的视线,以后的事就很难握在自己手里。
殷绣不敢抬头去看皇帝,但隐约之中,她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其人所思所想和她是一样的。
在所有人都不曾开口的沉默之中,皇后腕上的菩提串哗啦哗啦地碎想,菩提串被皇后缠了三圈在腕上,她看了邓蝉一眼,又看了一眼殿中的窗,邓蝉忙会意,同几个宫人一道去把侧面的要华板子打开。
门外已是黄昏,暖黄色的光暖烘烘地落进来,穿过殷绣身旁的,过九叠青鸟屏风,斑驳地照在案前古雅的茶器之上,兔毫盏乌青当中每一根银毫都熠熠生辉。
皇后的声音却偃偃的。她坐直身子,朝着皇帝那边挪得近了些。
“官家,看看郑嫔养的花吧。”
郑嫔听皇后说了这句话,忙起身接道“外头起风了,到不好挪出去,臣妾命人剪几枝模样姿态都好的,捧进来给官家和圣人赏看。”
皇帝显然是感觉到了皇后的不满,但这到没什么好直得挂心的。
他并不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沉默寡言,空有一身雅气,却也是个了无风情的人。
但奇异的是,皇帝觉出身旁刘宪的目光也有两三分微妙,然而,皇帝并没有把这个目光中的意思看得很大,相反,他想到了另外一层意思上去——这个他身下的宠儿,也会在意在有女人入自个的眼,要分去他的恩宠。
于是心情愉悦,点头准了郑嫔的话。
郑嫔命人下去传话了,不多时殿正门被推开。
一双绣莲花纹的玲珑绣鞋从雕花门后迈入,精心包裹住一双金莲般的玉脚,顺着脚在往上看,进来的女子身穿水红色如意纹褙子,露出一段雪白如玉般的脖颈。手中抱着一个红釉玉壶春瓶,釉色暗红,通体无一分瑕疵。瓶中插着三支怒放的“瑶台玉凤”,花姿倩影绰绰,色似雪,形如佛首。
而这似乎都还不是最妙的,令人移不开眼目的是抱在春瓶上的那一双手,衬着暗红色的瓶身,越发肤如凝雪,手指并不是十分纤细,却圆润饱满,关节处稍稍弯曲着,连弧度都恰到好处,指节柔软地竟看不到一点点骨头,一丝丝经脉。
是殷茹。
女人的美,平日里其实是看不大出来的,尤其是在这花团锦簇的大陈宫中,鎏金折射出的光与华衣珍宝辉映在一起,女人的容颜是会消隐于其中的。纵使有风流文采,歌舞之技,贵族也都逐渐看得腻歪了。
然后,男人开始在这种叫不出名字又抓不下来的寂寞之中,对女人的身体越发敏感,而这种身体的美,是需要某种机缘巧合下的惊鸿一瞥来衬托的。就好比如今按在红釉玉壶春瓶上的这只软手,刚剪过菊花枝,握着花剪柄的地方还有一些微微发红。因为太柔弱了,所以令看见的人几乎觉得心疼。
殷茹并不知坐中男人的感受,低垂着头,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进来,屈膝正要跪地行礼。
却听皇帝开口道:“诶,别跪。”
殷茹愣了愣,半屈的膝就僵在那里,她抬头看向郑嫔,郑嫔此时的目光正落在皇帝身上,面上露着诧异。
皇帝偏侧了些身子,似乎在寻一个光和影子都好的角度。
“刘宪啊,这像不像去年你画给朕的美人图。”
刘宪有一瞬的沉默。
“像。”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对,你若跪下去就不像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