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鬼魂,在彼岸中心难以生存,无常便把这些魂魄勾来,带到彼岸入口夜台,即俗称的阴阳夹缝种下,摆脱阳气。
嗯,是的,种到这里。
她如今像地里长出的萝卜,上半截在外面,下半截埋土里。
疏疏落落的石蒜苗,开在腰旁,阴风一吹,花葶轻摇,扫过插在一旁像温度计的仪器。
统一制服的阴差们,是一群期盼花草蔬菜成熟的老农。他们行来走去,竟有重量,步履有声音,每个有一片辖区。
不时地,阴差们停步,瞧几眼,弯腰敲几下。
灯笼随移,偶尔照亮鬼魂们的脸——和死相一致的一张张面容——沉湎往事,或面目狰狞,或微醺迷醉。
如果阴差停下,拔尽拥着魂体的红花,驻足一分钟以上,没有新花长出,那么夜台就又有一个新魂完成到鬼的转换。
骷髅甚至依情境自编出一套行话,夜台别称“果园”,派发养料叫“施肥”,新魂成鬼叫“熟透”成熟的鬼魂,由它所在辖区的阴差查验无误确认无误,当场“发货”,丢给长头发。
长头发蛙蹲在远处,土夯实的小广场中心,喇叭杆子脚跟。手指一晃一晃,指过面前新魂,正在点数。
那只鬼,皮肤泛着金属光泽,站起来两米多高,头发全往脸前梳。阴差们收获一个成熟的新魂,就抛给长头发一个。骷髅则是走着送,除了他,没有阴差会走进另一个阴差的辖区。
新魂离开土地,能够发声。如果落地时痛呼,或吼叫,长头发会嘶吼,毫不留情地一个头槌,把新魂撂倒。
通过观察,沈奥欣猜长头发是早安电台的死忠,只喜欢播音员的声音。
骷髅送一次魂就跟长头发打一次招呼,长头发一听,忍耐地哼唧,偶尔动手,被骷髅挡下。
从她的视角,长头发总在忍受骷髅,因为骷髅掌管喇叭的开关。
骷髅是个招眼的鬼魂,身子干瘪,精力却十分旺盛,辖区内的新魂都被他聊了个遍。地里的新魂无法言语,因此,事实上就骷髅一个,每天嘴巴不停,自娱自乐,好比一个不甘漏气渴望再度弹跳的球成了精。
他也是个特殊的阴差——至少以她的阅历来看是特殊的——其他的阴差,不会发声,发声的,如长头发,也只是兽一样的嘶吼,不能说人语。
他讲得多,工作也比其他阴差多一些,杂一些,主要做照顾新魂c巡视c收花。口袋怕是四次元的,能源源不断掏出福袋,塞多少袋石蒜花进去,也不见鼓胀。
他还管开关c修理喇叭。万一广播故障的时间比较长,就负责在播音员声音响起前,用拳头“安抚”暴躁的长头发。
想来鬼是有不同品种的,骷髅这一类,会是新魂以后的样子吗?
沈奥欣走神久了,骷髅察觉,顺着她的视线,看见长头发。
“你对他好奇?”他话头一摆,说到长头发身上:“他是我们这的老鬼了,你知道吗?大官们造它的时候,安的吊死鬼脑袋,舌头吐出来老长。”手比划着长度,骷髅怪笑。
忽地,他感应到什么,撩起遮脸布帘。
磷火像找到糖的蚂蚁,一朵一朵粘过来,有两个突出重围,跳进骷髅黑洞洞的眼眶。
骷髅气急:“别闹,弄乱我神识——咦,使者团?”
喇叭杆子伫立的小广场,传送阵闪耀,拄着手杖的阴司城使者显出身形,两侧雁翅一样各排两个执行吏。
使者摇手,体格最魁梧的执行吏摸着脖子咳了咳,手卷喇叭,放在嘴边,大喊:“阴司急令!”
中气十足的嗓门扎进夜台众鬼的耳朵。下一句话,让夜台阴差们去小广场集合。
辖区间的禁忌刹那消除,沈奥欣看见阴差们转身,往广场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