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荞的琵琶学自娘亲。
娘亲曾是有名的歌姬,嫁人为妾后,极少再展喉,只是仍爱琵琶。她不要求云荞学,可能是血缘使然,云荞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也有兴趣,小小年纪就能弹得像模像样。
琵琶是云荞带进巫院的唯一一件旧物。不再有人指点,在丹姑偶尔给她找来新的谱子前,她就照着记忆中仅有的旧谱反复弹,弹得多了,琵琶仿佛也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顶着圣巫之名暗无天日那几年,只有琵琶和它弹奏出来的乐曲是正常的c纯粹的。
那也是一把老红木琵琶。
“试试,看是不是比你那些破,工具好多了。”戴溪东打断云荞的思绪,又将她拉入另一种诱惑。
云荞可以拒绝钱,但拒绝不了这个。
琵琶触手温润,入怀就自觉找准位置似的,催促云荞两手搭弦,以心弹拨。
弦音颤响的瞬间,云荞的气质悄然变了。
戴溪东所认识的那个云荞仿佛只是一具壳子,她套上壳子就拥有了人们习以为常的神态动作,大步走路,大手做事,言语坐卧如同每一个为温饱奔波的劳动者。
而此刻这个云荞才是她的本体,怀抱琵琶,闭着眼睛,唇边卷起浅笑,既淡又冷,同样粗黑的外貌c朴素的衣衫,却透出离尘的优雅和难以形容的疏离。
戴溪东怔愣间,弦声很快连成一片,将他的注意力从乐师身上拉走,再把他整个甩入浩荡的古意中。
陌生古曲涌入空间,时而缓缓流淌,时而百浪奔腾,仿佛自天上而落,自八方而来,反客为主,将现世涤荡开去,让人忘了正置身现代化的客厅,灵魂攀上山巅,走向海涯,顷刻见万山枯荣。
那乐曲不带治疗效果,戴溪东依然似被瀑布冲刷过,精神为之一振,浑身都舒展开。
这就是音乐的魔力。
人类在创造音乐,追求无形之美时,本就暗合自身。好的音乐,总是具有拨动人心内之弦的力量。
弦音收束,化为玉珠滚落,戴溪东意识归位,见云荞睁开眼睛,露出满足的笑容,两种气质忽地融为一体。
不自知地,戴溪东心里松了一根弦。
“义甲都不戴,手指头很硬嘛。”戴溪东开口,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找这样的话说。
云荞没看出他的别扭,抬起右手看了看,指头发红,有点痛。没想到这里的琵琶装的金属弦,弹起来倒是更加有力多变。
试过一次,云荞更舍不得把琵琶放下了。戴溪东知道她自尊心强,早准备了例如“这是杂物室里翻出来的”,“你不要就扔掉”之类的话,结果都没用到,云荞轻易收下了琵琶。
“算我欠你的。”她说,“以后每天都来给你做音乐治疗,也可以给你的家人朋友做。”
好早点把欠债还清。
这琵琶肯定不便宜,云荞在淘宝搜过,好的琵琶二三十万。她在心里的小本子上记好账,按她一次音疗两百的收费,估计得做到戴溪东结婚生子——如果那时他还需要的话。
云荞说每天给戴溪东做音疗也不只是为了还债,其实她心里是感动的。只提过一次,戴溪东就记住了她想要琵琶,还给她找来这么好一把。
戴溪东说他没有另外找医生,云荞姑且相信,那么她仍然需要继续监控他的身体状况。他现在感到轻松,身体好转是真,也是因为太久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健康状态。病症还在,实际他依然要忍受不适,只是比以往轻微很多。
联想初见戴溪东时他行走间划破空气的利落姿态,云荞有些佩服他。
就在云荞看到琵琶前,她肚子里还一串串戴溪东的坏话,此时这人光头上亮起一个圈着琵琶的光环,优点又显现出来了。
细心,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