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媛过韩府求学之事尘埃落定，我原本想着闲来无事，日日送她过府，却不想病来如山倒，想来昨夜贪看月色，夜间竟迷迷糊糊发起了高热。似是蘼芜时时替我换着额上的帕子，凉津津地仿若我初见兰昭时的微凉雨丝。

    我六岁时，应诏入官邸学求学，师从傅雩傅夫子，习六艺，明事理。兰昭比我大些，同那些毛头小子甚是不同，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我从前只觉得如此谪仙，必不敢教人亲近。只那一日，韩宴戏耍于我，将我推入泥坑子里，我攥足了两手的泥，转身大喝一声，泥团子应声而出，不偏不倚正中兰昭。彼时兰昭同我等野猴子并不怎么说话，我呆愣愣的瞧着他，晓得今日怕是惹了大祸，兰家那位四叔若是瞧见兰昭如此模样，我大抵是要同夫子的阿黄同挤一处避难。

    我后来想，那日兰昭若是斥责于我，我大概至今日依旧不敢亲近，可是他偏偏同我笑了，拿玉白色的袖子拭去泥点子，唤我一声“阿霁”。我只觉得世间万花开遍，亦不及兰昭唇畔一笑。

    我大概当真是病的糊涂了些，旧时的事却记得如此清楚，连那日的风于何处来，往何处去，吹起兰昭几缕额发，又于我耳畔略过，隐隐带走一声浅笑，竟如此清晰。

    我方欲上前，却瞧见兰昭身子晃了晃，转瞬间便化风而去，我急匆匆转身，却见天边风云变幻，恰如我与兰昭同游京郊之日，山雨欲来，天阴蔽目。

    京郊常有恶霸欺男霸女，瞧上的好姑娘总难逃过一劫，若非必需，鲜少有女子独身一人。那日我同兰昭往茂陵赛马，途经此地，方遇上恶霸行恶，兰昭自然瞧不得如此之事，飞身下马，一身功夫使得甚是漂亮。衣袂翻飞间，那恶霸却是瞧呆了，怔怔道：“世间竟有如此绝艳之人。”兰昭听闻此言，收招时一个趔趄，那张绝艳之脸多了些紫青之色。恶霸却不自知，搜遍全身，掏出一个玄色袋子，瞧着甚是沉。

    “美人，我愿出千金予你，还请美人与在下共赏金乌。”想来这恶霸不知何处学了个金乌的词，却不瞧瞧今日天蒙蒙，何来金乌。

    兰昭眉头皱的却更是好看了，我直直便笑出了声：“这位公子，莫说千金，便是万金，你怕是也无福消受咱这位美人。这美”兰昭瞪着人的样子竟也这般好看。

    “这位公子姓兰，陛下赐字齐光。”我附于恶霸耳边，一字一句道。

    后来恶霸如何，我仿佛当真想不起来了，只是眼前忽而一片明亮，兰昭的衣摆轻轻掠过我眼间，我一把扯过，低低唤了声“齐光”。

    “世子醒了？可要喝些水？”原来我抓住的不过是蘼芜的衣袖，兰昭不过于我梦中乍现。“世子病了这几日，日日念着兰公子的名字。”

    蘼芜斟茶递于我，絮絮说道我一觉便睡了整整三日，她日日守着我。我知晓蘼芜从来便不是心思恪纯之人，自然不愿听她说些居功之语，便随手将腰间的玉坠子赏于她。蘼芜得了赏，欢天喜地地出了门，与阿媛方巧撞了满怀。

    “主子尚且卧在榻上，也不知高兴个什么劲。”阿媛睨了蘼芜一眼，亦不在意蘼芜满脸涨的通红，匆匆奔至我榻边，“二哥哥，你可好些了？”

    “蘼芜又如何得罪你了，惹得你这般动怒。”我瞧着阿媛便觉着头疼。

    “我不过瞧不过眼，分明是你的婢子，却整日往旁人的府里跑，哪家的婢子不是清清瘦瘦，何人似她这般不同你说她，我这几日从裴先生那儿得了些本子，想着你病中姨母定不让你下床，特意取了来给你解解闷。”阿媛掏出些本子，上边写着些“东岭志怪录”c“四海游记”。

    我随手翻了翻，不过是些游记，亦无甚有趣之处，唯有一卷东岭志怪录尚可一阅，“我这几日病的重了些，不晓得你同裴先生学的如何，既知我无趣，便同我讲上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