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那夜风寒,独自回科室以后又神经质的一遍一遍跑到一楼看那长椅,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是一个端着男人自尊的可笑之人,很多时候自己心里委屈也要刁难她,我是幼稚可笑的,却也总是被她容忍。
她这样突然地来,又那般莫名其妙的走,我实在不明白这一切是梦还是真。
医院的生活没有给我更多时间去咀嚼其中的痛处,一个略显得烦躁的大爷在两个儿子的陪同下再次入院。
大爷名叫陈奇真,拨开他稀疏的头发不难看到马蹄形的疤痕,他是第三次入院,之前接受过两次脑肿瘤手术,目前为止他还保持着正常人的人格和智力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如果可以不手术大爷这一生都不想再来医院,可是疾病就是这样,发展到这个程度大爷每日头痛欲裂,任何止痛药都已经没有作用。
安排好病床以后大爷独自一人躺着,他穿着得体的休闲装,白色上衣整齐干净。他下意识的用手敲着自己的脑袋,这样大概可以缓解一些痛苦。
为他采集病史的时候大爷的思路很清晰,他清楚这个病没有可能根治,也清楚这一次手术依旧是权宜之计。我跟他交代了手术以后可能出现的风险,大爷疲倦的点点头表示理解。
人类对大脑了解的实在是不多,每一个脑区大概的功能确实可以猜测,但是对于我们手术中所造成的无法避免的伤害却无法估量其对患者的影响。幸运者大概看不出变化,不幸的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大爷从手术室出来时情况还不错,彻底清醒以后却变得急躁不耐烦。他的两个儿子被他辱骂抽耳光。儿子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面对父亲也是心烦又无可奈何,当即请了护工。大爷对待护工也是一般的坏脾气,再也不像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他。
我有时在想人活着大概也就是一个脑子,有人说脑子才是最大的性器官,这也没错。一个人对任何事物的执着都是在于脑子,对任何事物的不执著也在于脑子。脑子想的明白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比如你生活的贫困,没有妻子儿女,但是你就是满足于简单的一日三餐,每日打扫庭院,日日读书消遣,有时天南海北的旅行,有时在山头看一天的日出日落。你的脑子满足于此,还有什么生活的上的困顿是你不够满足的呢?
面对死亡也是一样,我觉得医学的作用适可而止是应该的,而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态度却没有人给予指点。人活一生往往不知道生存的意义,如果能够活着的时候充实平静,死亡的时候从容面对,我想医学会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术后七天他的一个儿子来找我聊病情,他问我父亲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
我恐怕他不会恢复正常,性情的改变智力的退化很难说能恢复得到什么程度,而这种手术以后的恢复更是难以保证。我只能告诉他还需要等一等看看,目前的医学无法给出结论。
从他儿子那里我知道大爷退休前是个技术部门的领导,一生冷静睿智,外人从来看不出他情绪,只有他运筹帷幄。如今这个脾气暴躁,动辄痛哭流涕时而仰天大笑的老人,恐怕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第九天来了一个老妇人,看起来六十岁上下,衣衫整齐端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别了一只发簪。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皱纹,却也能展现她曾经的惊艳。
大爷看到她的时候平静了下来,平时躁动的身体强忍着不安颤抖着。这女人却不是她的妻子,是他年轻时没有娶成的情人。两人相识的时候正是少年,男的风华正茂,女的娇艳如花。大爷浑浑噩噩的神智当中可能还想拼命保留下来对她的风度,不想留下一个又脏又臭的老废物形象吧。
可惜生理上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大爷的风度维持不到几分钟,他又开始哭哭啼啼,又开始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