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那依旧是夜晚的景象。

    虽然没有月亮，但视野仍不昏暗，因为眼前燃烧了无数火把。

    升腾的烟雾和不断迸溅的火光交织在一起，即使并不带来丝毫的温暖。眼见生命凋敝的焦土之地，风仿佛穿过地表的罅隙一阵阵吹涌上来，阴冷地摇动着炬焰的暗晖，将周围的一切渲染得恍如冥世。

    或许在梦里，或许在地狱，他依然无法辨别，只能感觉漫长的痛楚顺着血管爬行。锋利的木楔将他钉在处刑架上，利器击碎了整个手掌，狰狞地在伤口中开出血肉之花。

    不远处，那个头缠黑纱的司祭，抬起双手，满目空洞地高举向天，用仿佛疯癫般的狂情吟唱祷词。

    ——

    终天极圣灵不息。

    呜呼哉恭颂上泽矣。

    宗集信者祈祀。

    招请太君。

    奉献牺牲历历。

    ——

    告祝声好似一句句化作了咬噬的毒蜂，嗡嗡在耳边盘旋，驱使着人群从四周一层一层地围过来。由于光线的关系，每张脸上都浮现出鬼似的风貌，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场景。

    ——死罪。死罪。死罪。如这般异口同声地反复怨嗟着。

    他被强加在身的罪恶感折磨得体无完肤。

    即使拼命想要逃避，也无法阻绝那无孔不入的声音。

    越是挣扎，越感到自己的无能。

    那些杀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追逼而来，变成荆棘的长鞭，煎熬着灵魂的赤身。

    ——安镇此世界恶邪妖孽。——

    祷祝到此为止，但这不是终结，随后传来了窸窣的足音，密匝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咣啷咣啷。金色锡杖一下下敲击着地面，拄出钝响，德高望重的主教踏着洁白的沙道跣行，长长的法衣拖行身后，因灌了风而显得一派雍容，夸耀着己身尊贵的色彩。

    ——死亡宽赎一切罪……

    高高在上到如同俯视蝼蚁般的语气，轻而易举地判予他必将毁灭的命运。

    然而，在那时候，仿佛突然迎来了破晓的日出，一片朱红的亮光夺取了天地的幽暗。

    ——“醒醒。”

    因强烈的心悸而从桎梏中兀然挣脱出来，安碧城恍惚着，理智似仍在梦魇的浓雾中徘徊。浓雾外，一个清凌凌的嗓音携风吹落，旋即在他晕迷的脑海下了一场冷雨。

    意识朦朦胧胧的像是做了一个久远的梦。感觉却非常厌恶的，丝毫不觉得怀念。

    ——是个什么样的梦呢？想不起来了。但总之不是什么好梦吧，所以忘记了似乎也没多大关系。

    身体驻留着巨大的倦意。透过缝隙沁入瞳孔的仿佛久违了的细碎光芒，编制出令人眷恋的温暖幻影。

    倾斜的视野里，他首先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那个人。肃冷的轮廓，高傲矜贵的，任何时候都绝不轻易言笑的面容。

    “感觉如何？”跪坐在身边的八重雪俯下头询问他的状况，眼神显露出莫名的紧绷感。

    “……大概不会更糟糕了。”奄奄一息的回答。对比往日那个春风得意的安老板，真是一幅相当凄惨的光景。

    “至少还有力气抱怨，说明还没有糟糕透顶。”八重雪照例要反驳一句，只是不知为何，他今天的语气略为刻意，视线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实在惹人生疑。

    身体受伤了，脑子却并没有一起坏掉，安碧城自然也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他于是歪了下头，气力不济地接着问道：“在下昏睡时可有发生什么了事吗？”

    上将军有些微妙地反问：“你觉得发生了什么吗？”

    “……因为不知怎的，您今日的目光总让在下心中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