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暗青的水波盈漾着斑碎绿光。

    诡异而不详的光之碎屑自幽深黄泉下摇摇而上，代替片刻前被云翳所掩袭的弦月，照出暗处逡巡不去的怪影的狰狞一角。

    八重雪在幽黑的水底凝神屏息。

    这万籁湮息的昏瞢水府，已被光阴蹉跎成一片阒如荒墟。周围死沉得像巨大的坟墓，而他站在怪石堆垒的顶尖上，恰似墓前一座无声雕塑，静静目视不远处黑魆的壑谷。

    起初的想法，不过是很单纯地要监视那怪物的动静。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感受到了一种莫可言说的异状。

    在地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若有若无的，似传来一阵阵恍若心跳的律动。

    ——那，会是什么呢？

    八重雪忍不住作如此揣测，他的视线，穿过狭长的裂口，一点点沉湎进地壳下深如渊海的幽冥，无端急切地，想要探究藏匿其中的秘密。

    ——什么在下面？

    仿佛有股暗火隐然灼烧，他像架在炉子上的铜釜，被缓慢的沸腾，平静的心绪翻滚出难言的焦躁。

    那种挥之不去的焦灼，使他的耳朵产生嗡鸣，渐渐的，渐渐的，竟与地底的脉动连成了一线……

    ——“……呵，这浴血的身姿，简直宛如恶鬼一样的孩子呢。”

    清晰而熟稔的，那个男人所说的话。

    又闯入他的记忆。

    他想起，第一次摘取生命的时候，那具垂死挣扎的躯体，在他面前抽搐着走向毁灭，刀尖割裂喉管，真如一朵生机蓬勃的朱槿花。而沐浴着鲜血的八重雪，亲手将那蓬勃的生命之花揉碎。轻而易举的摧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宛如恶鬼一样的孩子，弑亲灭伦的凶兽，永远徘徊于无间血途，你的双手，除了毁灭，还能留下什么。”

    除了毁灭，还能留下什么……

    你除了毁灭，能留下什么……

    “不，错的。”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反驳，“我证明，那是错的。”

    八重雪发现思绪逐渐不受控制，但到现在为止，他知道自己清醒得很，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现实，作为旁观者般无动于衷地退到一边看着，见证他的肉体他的精神被暗中的怨灵蚕食，变成陌生的另一个人。

    “哎呀呀，上将军，眼下情况，恐是意料之外的棘手。”身后，对他的变化一无所知的安碧城轻轻说道，然后以独特的与其气质相称的姿态悠哉游来，不紧不慢地，真真没有半分符合气氛的紧张之态。

    “既然不巧让我们遇上了，在下建议不妨暂避如何。”

    “暂避？”八重雪表情古怪地扭过头，或许由于环境太过幽暗，乍眼几乎看不出与平时有任何不同。

    安碧城侧身面对他，脸上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在下的提议是待在下设法引开它，我们再悄悄绕道从那谷口下去，这会少很多麻烦……”

    “——等一下。”且不待说毕，便有人不耐地截断他的话语。

    金吾卫上将军僵冷的眼神蛰伏着未知危险，凛凛刀光在手中绽放，仿佛连睫尖都颤动着冰霜，“你似乎，教我像个废物一样逃跑。”

    这次是真、冤屈的安老板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揭到了哪片逆鳞，一时哑口无言。

    “碍事的东西，就该一刀斩断。”

    恍若不可匹敌的神兵铮然出鞘，额发下眸若朔月漆黑得难测浅深。但青黯的水光下，不知是否是水纹波影造就的幻觉，那黑色似乎并不纯粹，瞳孔表面隐隐浮涌起一层诡魅的殷红，仿佛经年累月溶浸在腥浓血水之中，再多杀戮也平不息暴戾的躁动。

    “安店主既然无能为力了，”八重雪两指拂拭雪白的刃口，冷冷地宣告：“不妨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