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的天空，在没有月光，没有星点的夜晚，会透出仿佛玄铁一般的冷洌的黑暗。

    这正是年末除夕的开端，无月的冬日夜晚，朱雀大街上的灯火却明亮得如同白昼，连绵着一直延伸到深邃夜幕下无边的所在。

    人群熙熙攘攘，宝马雕车一刻不停的驶过街角，穿棉袍的童子举着红色风车穿梭在人流之间，锦衣玉饰的少男少女各自呼朋引伴，纵马玩笑。

    温暖的淡金色光落于眼底，就像是蜂蜜填充了视野的每一条缝隙，伴随着碎玉鸣冰般的欢声笑语，奇异的甜香渐次晕染开，是屠苏酒的味道，夹杂了几分缱绻清冷的梅香，包围周遭的一切。

    夜色深浓，第一朵烟火映在帝都漆黑的天幕上时，宛如秋日菊花盛开一样的姿态，末梢微微蜷曲着伸展，尾端似流星般曳着光芒落在一切辉煌的巅峰，长安城北，龙首原上，大明宫在暗沉夜色的掩映下就像一座白玉雕琢的华丽城池，敛尽了人间繁华。

    以星辰为饰的廊檐梁栋，彩云铺就的台阶石路，喜庆的彩带飘扬飞舞，鱼贯而出的宫人红袖招摇，琉璃宫灯散出犹如明星一样华美的光芒，让视线所及，尽数呈现出一种单属于盛世大唐的绝色妖娆。

    大唐开元二十年，歌舞升平，国泰民安。紫宸殿前的除夕守岁宴在一片无双锦绣中渐至高潮，杯盏交错，琳琅满目，华光四射，美酒倾壶。

    长安呐，真不愧是海外番人，异域胡商口耳相传的神奇所在呢！

    此时正行走在这神奇所在的波斯少年，面对这样的神奇虽然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心中不由啧啧称赞，他的步伐并不算慢，却自有一种富贵风流的姿态，等到脚下的路走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一扇漆黑的门，他微微躬身向那领路的宫人道了声谢，然后才慢悠悠地走出即使是在如此不见月光的浓黑中也灿烂得毫无道理的深宫禁苑。

    皇宫的偏门所对的地方是一条无人的小巷，雪没有征兆的开始从黑漆的天顶坠下，四周可闻冰晶细碎摩擦的轻响，大街上那种属于明光的金黄色调伴随着微微的笑语不时温和地从白墙灰瓦上透过来，虽然只隔着一道墙，却似与这里遥遥相望，仅在尺间，又触手难及。

    金发的少年步子缓慢得像在等待着什么，他穿梭于安静的夜，像穿梭于梦中的幻像，天上的焰火舒展着身姿不断绽放，带着硫磺的味道落在指间，襟上，落在斑驳了时光，剥落了岁月的灰白墙脚，刹那辉煌，灿如琉璃光。

    素白纱灯在夜色里摇晃，飞雪飘坠，不停的掩盖世间百态，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中总是显得有些迟缓，也不知是多久了，他悠缓的步子才终于在一个岔道口停了下来。

    风声寂寂，巷子深处有一阵阵波纹似的震动传来，如同平静的湖面突然被一粒小石子激起的涟漪，立时便在沉水般的夜色里扩散开。

    静立于雪幕下的少年眯起眼睛时会带上狐狸一样狡猾的意味，碧绿色的眸子里倏然闪过几许暗沉的光点，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温和得更近乎于散漫。

    他不紧不慢的沿着那奇异的波纹扩散而来的方向走去，手中的纱灯发出幽微的光线，渐渐照不亮身边咫尺的地方，周围是令人压抑的白色，雾气似是被什么力量所驱使，愈发浓重起来，他在巷中行走，却仿佛逆水行舟，潮水一样黏稠的湿气像凝固成了实体般拦阻他的脚步，烟花爆破的响声和人群的欢闹声被推倒了很远的地方，直至最后变成了全然的沉默。

    “真是太糟糕了。”

    嘴里说着糟糕，却依旧笑得狡猾无比的波斯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他小心地从里面捻出一些黄褐色的粉末洒在了灯蕊上，原本晦暗的烛火细微的晃动了几下，轮廓染上了一圈青玉的颜色，接着那浅淡的光晕便如同滴落在宣纸上的水渍，从一点开始缓慢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