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谢仪身旁落座,端起酒壶来自斟了一杯,一仰脖子就饮干了。接连饮了好两杯,方才压住了惊,扶着小几起身,从偏殿的小门溜出去散酒。
谢仪淡淡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尉迟眠头伏在石栏杆上,让它的凉意沁入,冲淡自身的醉意。身后响起脚步声,她下意识叫了一声“谢仪。”
来人低低地笑“谢仪待你不错罢。”
却是个男声。
尉迟眠抬起头来,警惕地打量他。
二皇子知道她从未见过自己的面,手中的十四骨染香扇因而摇得慢悠悠的,显得成竹在胸。他容许她这样放肆地望着,半晌将扇子搁在脸畔挡在唇边,低声道“她杀了你全家,你是漏网之鱼,她自然要待你好一些,以弥补自身的罪孽。”
尉迟眠猛地站直了身子,瞪大了一双眼睛。
谢仪从侧边踱过来时只听见尉迟眠道“你血口喷人。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与她交谈的竟是二皇子其人“啧,你就这么相信她”
她现身道“殿下,臣不胜酒力,要先回府了。”
二皇子依旧摇着他的扇子,乐呵呵地笑“好好好,将军早些回去歇息。”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直非常沉默。月色却很好,天上一弯银月高悬,夜空并不沉重。
将军府内,一阵幽远的笛声响起,曲调凄清,情致妩媚。
银珠正躺在榻上扇扇子,翻个身向翠珠道“我的娘,我敢打赌,这一准又是咱们大人带回来的那一位娇小姐,也不知是哪一世的冤孽大半夜的吵得人不得睡觉。”翠珠正坐在床头做女红,手上的鸳鸯戏莲图绣了一半,听见她这样说,默然了一会儿,道“我听大人说,她家里人都不在了,又是边疆人,跟着大人千里迢迢来中土。离家久了的人,感伤一些也是有的。”银珠一听,翻身坐起来,从身后攀着她的脖子,笑嘻嘻地“你这个坏东西,看把你能的,就你会体贴人显得我小气”
谢仪自然也听见了乐声。今夜她的心情几经起伏,也十分复杂。尉迟眠回来就去了她房间,一句话也没说。她虽来了书房,手中的书却形同虚设,此时侧耳细细听了一阵,便放下那一卷书,从书房出来,一径踏着破碎的星与月,步到中庭的石亭,背手而立,看那月光银纱似的笼了尉迟眠一身。
她坐在青石槛上,葱白的十指捧着一支朱色的短笛,低眉徐徐吹着,觉察她的到来,就停住了,抬起那双晶光璀璨的美目来,定定地望着她。
谢仪欠身问“公主还不睡”
尉迟眠不答,谢仪便过去她身边,挨她坐下,淡道“公主不是要报仇么。今天那样好的机会,为何不动手”她心里有一个猜想,也许她是为了她的缘故,这个猜测已经够她心里荡漾上许久,但她还是不满足,她想从她那里得到应证。
那日,翠珠说“尉迟小姐当初执意要照顾大人你,说她自己也染过这个病,只有她是不怕的。可不是奴婢们躲懒。”可是谢仪深知,那种症候是江南水乡才有,终年干燥的西北大漠,哪里会有这个病,尉迟眠不过是扯谎。
尉迟眠把玩着那支短笛,垂着头没做声。半晌谢仪款款地对着风说“以往出征,光阴倏忽而过,七月也只不过转眼,总想不到一年半载竟那样短暂,待到班师回来,还总觉着事情没有完全妥帖,恨不能再善后修补一番。”
尉迟眠静静听着,垂眸将那支短笛别在腰间。谢仪的声音带着点温润的笑意“这次也不知怎么的,每一天过得太慢,才离家一月,我已觉过了半生,身上的差使也感到负担,只想赶紧忙完,好去赴另一个约会,倒像有人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似的。公主,有人在等我么”
尉迟眠却仿佛有点生气了,蹙眉道“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你明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
谢仪静了一瞬,喊了一声“小眠”
尉迟眠没应声,但是也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