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代驾。”江一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程锦琛退出包厢。
此时二人一时竟没了话。时间好像有些凝固住了。这里隔音极好,听不到外头的雨声,那原先被刻意插科打诨的情绪,又慢慢地聚拢了。
唐秋本想也喝一杯,后来想起上次醉酒,怕自己乱了方寸,便只喝茶。泡的是普洱,茶多酚含量少,不会影响睡眠。温茶入腹,那份原本颇算得上残存的生气又像活了过来,脚底暖上来,她不再昏昏沉沉如梦初醒。
只是眼前人,让她又心里一个咯噔。
若不是梦,怎么会在大梦初醒时就与他坐在这里饮茶吃菜。
而他身上,那本来该有的光,又怎么会,如斯黯淡呢?
江一凛并没有太注意唐秋落在他身上的如炬目光,今夜他的心潮,和唐秋一样并不平静。
江沧海如今的状态并不好,一年前诊断出癌症之后,一直在治疗,用了最好的抗肿瘤药,情况被控制住,但却仍不算好,因此转到疗养医院住最好的病房。院长是他的好友,所以也私底下告诉他,江沧海可能时日无多了。
这个也算得上叱咤风云过的男人,现在被禁锢在一张病床上,脸色发灰,其实他才五十岁出头,在突然失控的人生,江沧海将前些年所有的淡定都尽失。在医院住了那么久之后,他开始拒绝接受自己恶化的身体,今天在医院“吵”的一架,就是这个原因。
江沧海从得知自己生病那天起,其实就已经不是遇到时那个体面男人了,他有十足的火爆脾气,一凛向来都是顺着他的心意走。但提出出院要回公司,江一凛自然不敢冒这样的险。谁料江沧海拍案而起,整个人青灰色的脸上青筋暴露,居然斥责他忘恩负义,是要将他江沧海一手带起来的公司给撬走,说他是自己养大的白眼狼。
这话连盛威听着都觉得太重,一凛果然兜不住脸,阴沉着脸,不再让江沧海指鼻子骂下去,却极其果断地拒绝在出院申请上签字,一把夺过了盛威手里的车钥匙便离开了医院。
盛威只道是他生了气,却不知江一凛心中其实五味杂陈。
情绪是累积的,在知道江沧海的身体可能抗不了太久之后,他忽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多年前抚养他的人,就是在这一天殒命的,再往前追忆,再往前十年,那个他几乎不怎么想起来的卡车司机,在夜里从公路上翻下山去,尸骨无存。
他忽然觉得宿命一般的头皮一紧,医院的味道和面前江沧海失去理智的脸都让他觉得有些窒息。他开车的时候,几乎脑子里一片空白。
现在的人大概不喜欢谈“克星”二字,也不再那么相信八卦宿命论,可他在经历这样三番五次的生离死别之后,他无法坦然接受。
此时他已经几杯酒入肚,面前的女人没有阻止他,她只是隔不隔地抬眼看他一下,仿佛知道他有情绪要靠着这酒精宣泄似的。
不得不承认,在差点撞上唐秋这件事之前,他真的有想过一头撞死算了。
这个情绪很久没有了,再度回来,几乎几秒钟就将他整个人挟持。
他更不得不承认,他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
那退潮的心海一片残渣,但再不济,那疾风骤雨,都好像过了,尽管破坏力强大。
唐秋平静地吃,不疾不徐,倒不像她先前说的“饿”。
他先开口吧,把人叫过来,总要有点说辞。
“那天在天台,情绪不大好的时候,跟你说了些话。”
“唔。”她抬起一双有些无辜的眼睛。
江一凛与她四目相对,吁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那些。”
“就不怕我转头买给狗仔?”唐秋的声音明明有些颤,却还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