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
这几日丘府亦是格外忙碌,丘延川下个月六十大寿,府里上上下下细致张罗一二,装饰,采办,宴席,菜品,礼宾名帖……
丘大夫人这日吹枕旁风:“老爷,下个月你生辰,亦堂也归国有一段日子了,那沈家小姐也见过了,老爷何不趁热打铁,下个月替他们把喜事办了。好事成双啊!”
丘延川眉头微微一皱,思忖起赵惜媛这话,问:“这话我都没听到美芸说起,你如今倒比他娘亲还要上心。怎么,你就不怕他成家之后,我把钱庄的事交到他手上?”
赵惜媛吃了一鼻子灰,推开被子坐起身,再不说话了。
丘延川最烦她这号毛病,推了推她:“这话明明你自己起的头,我不过照实说心底话罢了,你倒生起闷气来。你还当自己是新娘子啊?”
“老爷,你偏心。这么些年,你倒是偏心过了头。”
丘延川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啊,这话休要再说。要怪便怪你跟你那个儿子太贪心!亦禛中人之质,却不肯踏踏实实,一天到晚总动歪脑筋!你为娘的,难辞其咎!我说过了,这辈子,我就只糊涂一次,洛宓都已经嫁给他了,怎么,你们娘俩还嫌不够?”
赵惜媛软磨硬泡起来:“怎么不够?就是太够了!”她嗓子提高了七八分,隐隐有怒气!“现在禛儿都娶了两房媳妇,你不是希望堂儿早日成家立业吗?如今又是领事馆大人牵线,何不了却这桩美事,以免夜长梦多。”
“生意归生意。堂儿不中意,我是断然不会勉强的。何况沈家今非昔比,想攀上我们丘家的,恐要排到盛京去……他沈家又算得了什么。”
丘延川将身侧卧过去,背对着她:“早点歇着吧。堂儿的婚事轮不到你着急。”
赵惜媛暗恨,本想撮合他跟沈家这样的落魄千金,否则,这个偏心的死老头子只怕会惦记上恭亲王的女儿……到时候……亦禛可就真的没什么盼头了!
都怪当时目光短浅,非得去抢那甄家女儿,漂亮是顶个儿的漂亮,嫁入丘家多年却也始终无所出……真是走了背运了!
夏夜蝉鸣吱吱声不绝,东苑那一片柳叶林,风簌簌不止,柳叶在月色下摆动……竟不知起风了!
丘亦堂正寻摸着去关窗,却见长庚在楼下风波亭桩上舞剑。他抬头望月,才意识到竟又到了这个日子。忽然忆起十年前,他随父亲南下广州,在西场菜市场口见到长庚被戏班子班主追着毒打的场景……
那是丘亦堂生平第一次开口向丘延川要东西。
丘延川将赎金给了戏班班主,丘亦堂接过戏班主手里的卖身契,再交到长庚手里,他立即撕了个粉碎,最后竟然吃进了肚子里!十岁的少年,被打得青红紫绿的一张脸上露出了哀伤笑容,可他眼神中的哀伤和锋利也同样藏不住。
那时候丘亦堂便知道,这个少年非池中之物。
“你叫什么?”小亦堂问。
那个少年不能说出胡飞云三个字,他不能说出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字。那张写着他全家姓名的带血的皇榜还没有撕下来……
“我叫你长庚吧?以后,你就跟我回丘府。”
他的剑在月下露出凶狠的寒光,在丘亦堂眼前一闪而过。他提了壶酒下了阁楼来:“今日是你生辰,咱们兄弟俩共饮一坛,不醉无归。”
长庚持剑而立,躬身道:“公子……”
“欸,”丘亦堂摆手,“今夜没有所谓公子仆人,你我旧友,许多年没有这番醉过了,何不痛快一场!恭亲王赏赐的‘将士归’,惟有赠予咱们这样的少年英雄!”
“公子是少年英雄,可长庚家仇未报,羞愧不敢当!每次生辰,都只是在提醒长庚,又苟活了一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