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休憩数日,沈璧君哪儿也没去,就连焕然一新的郎铧外院也没出去走走。只整天在内屋窝着,内屋里有她喜欢的一切。去年隆冬里摘的梅花,搁在靠窗的七星柜上,凉风昼夜不息吹拂,只剩光秃树枝了。来白府时,带来一个衣架子过去,现下白孝贤又给了她另一个镂刻更精致的。上头挂着结婚用的礼服,头冠。
他问她,“喜欢吗?是皇帝专门让宫中最手巧的嬷嬷秀的。”
她自是欣喜,这礼服里还藏了姐姐的一封信呢。
他看着她,真真目不转睛。“爹爹说下月一日,便是吉日了。”他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一双大手遮住了信,不让她看。“问你话呢?”
沈璧君似是忽地惊醒过来似的,愣愣道。“昨夜里梦见阿娘了。梦见她与爹爹言语分歧,一时迷了心窍,从秋水司璇的外廊纵身下去。那里云雾缭绕,花草繁盛,似仙境一般”
白孝贤天天来陪她,反倒让她难过起来了。
她配得上这份盛宠吗?
白孝贤仔细听着,怎么说着说着又不说了。便问:“接下来呢?”
沈璧君抬眼看他,“接下来,爹娘就阴阳相隔啦。”
她有话对他说,可怎么都说不出口。越是心急,日子过得越快。她与白叔叔提过,说想等自己下红之症好了,再提嫁娶之事。若是先嫁了,她的身份便不同了,要担起各方劳心劳力。这下红之症痊愈恐怕更无指望了。哪知这话教白孝贤听了去。他立刻便跪在白庆瑜面前说,这辈子非沈璧君不娶。“是,一辈子非君不娶。”白庆瑜再次问他心思,他依旧毫不犹豫答了。
白孝贤是倪大娘最疼爱的孩子,家中大小事都躲不过她的耳朵,非君不娶这种话自然叫她气恼。于是放话出来,“若小五子真揪着那横冲直撞,做事毫无章法,更不知自己想要什么的沈妮子,告诉他去,为娘的一头撞死在家门口的横柱子上。”
白孝贤所在的寒碧园离她的郎铧院极远,每次来都要从东头走到西头,这白府到处都是亭台楼阁,七拐八弯的,他每天来也不方便。可他还是来了,前天送了她最喜欢的玛瑙襄金珠串,昨日里又搬来了十数匹扬州那边新得的缎子,今日居然把礼服都搬来了。如此大张旗鼓,难道是挑明与他阿娘不和?
沈璧君说,“等我好了,立刻去给夫人请安。”
白孝贤笑了。“她这几日正张罗着挑年轻女子入府,忙不过来见你。”
沈璧君说,“阿娘是为你好,结婚生子是头等大事。我一身的毛病都是刚得的,一时半会儿也治不好。”
白孝贤急了。“我说,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煮熟了的鸭子还巴巴地催着他往外飞,他也飞不动呀。”
经他这么一说,她反倒乐了。
可是,她的话,借着他这么一逗,反倒都说出来了。他的心事还一直憋在心里没机会说出来呢。下月初一虽是吉日,可吉日之后他便要回到军中了。此次不比大战琅琊十拿九稳,是去镇压各郡里风起云涌的难民潮与起义的浑士。起初接到这个消息时,他还有些嘲笑皇帝。“晏奕这个老货,真是蠢。一个打了胜仗的少将怎么可能去镇压千万难民,就不怕他听了别人挑唆,背叛了自己的主儿?”可随着日子越来越近,他那副嘲笑此事的嘴脸越发笑不出来了。是呀,皇帝只消下个命令即可,可无论是中规中矩的命令,还是荒谬不羁的命令,真正执行的,体会的,深陷其中的,不都是底下的人吗?办好了,回来便推诿忌惮,办砸了,便是株连数族。可骑虎难下之间,他简直焦头烂额,唯一感到轻松的,便是思忖此去经年,与沈璧君还能相守多少时日?
沈璧君等了半晌,问道,“怎么啦,我不说话,你也不说话。”
白孝贤顿了顿,“下月完婚后,我又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