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事情东篱忘了大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学功夫和偷东西上,江箬倒是常常见到,但那小子一般一言不发。
父母家人似乎对他不冷不热,多数人听闻他回到任家认祖归宗时,唯恐避之不及。
还剩下大哥,口袋里装着糖,不是世俗的大道理。
遇到人叫东篱煞星,大哥会护着他。过年的时候,他会和江箬一同来看他。还有,不管发生什么,大哥一直在等他回来。
现在,连这些都没有了。
饴糖入口,甘甜沁成苦涩,心头绞痛。
侯景过江后直逼建康。现在大将均在外地,朝中只剩下老将羊侃。
那时在江边,大哥他最后一刻,会在想什么……
东篱这边,杜陵梦一直跟着,所以东篱对于日夕的死不敢表露出一点不寻常。江箬虽有一个伯爵之位,但因为不担官职,所以没有实权。文茵作为唯一的太原王氏客居建康,也没有多少人手。
这样,是举步艰难。
夭夭已经离开帝京,东篱让她回去报个信。不过这时,南海珈蓝山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只一抬手,一只飞镖从掌中飞出,带了风声。一眨眼,深深嵌入对面的墙壁。
东篱放下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臂弯里。
杀人易,苟活难。
一阵刺耳的尖叫,门被拉开,一个侍从探进了头:“婆罗公子,任夫人请你去一趟。”
这时候见到嫂嫂,就想起大哥。
任宅依然入眼都是白色。大哥已经下葬了,他这个做弟弟的不在场。
嫂嫂叫他来做什么?她或许不知道,但东篱晓得她和小侄子是他的软肋。若有人要将他们用来要挟东篱,不知如何是好。
走近大门,东篱发现不对。
一群兵卒模样的人站在门前,中有一人高声道:“任夫人,任公子,朱大人有请。您若不开门,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东篱躲到一旁,飞快地穿过任宅旁的巷子,向后院奔去。
他以为自己全忘记了,但现在又觉得不能再失去。
利落地跳到院墙上,东篱环顾四周,看到嫂嫂一身素服站在后院中,背对着他。
“夫人”
“东篱,我知道是你。”
那一抹笑从华霖嘴角绽开,一如从前。只是她泪滴滑落时,痛楚和一身白色,剥掉东篱身上的那层壳。
“你之前来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是你。”华霖看东篱从院墙跳上了下来,上前拉起他的手,“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认得。”
东篱口中干涩,许久,道:“与还和三妹在外经商,可否叫他们别回来?”
“已经写家书让他们别回来了。”华霖点点头。她仔细地看了看东篱,那模样与从前那个孩子重叠。
华霖拿出一块玉佩,放到东篱掌中。东篱哑然间,只觉得那是大哥曾经给的糖。嫂嫂的手是温热的,他的却冰冷。紧紧握住那块玉佩,什么东西终于融化了。
“日夕让我把它交给你。生者佩玉,以显其德。你用一半给阿箬做了玉佩,另一半在这里了。”
光洁的玉面上,刻画竹叶飘落,水波成文,云起天岚。
是风,是婆罗,是任东篱。
“阿箬现在还恨我吧。”东篱深深吸了气,故作漫不经心。
“我们知道不是你做的……”
“但世伯是我害死的!”东篱猛地仰起脸,“嫂嫂,我们走吧。我可以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没有乱党,没有大梁!我,我不想再害死你啊。”
他的尾音带了哭腔。
“傻孩子。”华霖笑了,“他们不会这样让你走的。我一个未亡人,不能拖累你。